天南地北的凡人话传说总是相似, 动辄是灭世天灾、开天辟地, 转眼又是打落天宫、孝感天地,每一个故事背后都是如出一辙的祈愿。
沈如晚站在龙王庙雕花的立柱前。
“你知道有一种偏门的修士叫做意修吗?”她随口说, “他们以幻想和故事为道法,对于他们自己想象出来的事物,只要他们自己真的相信存在, 所思便能成真。这是一种入门难、精进更难, 但极其强大的修行法,靠的不是资质和勤勉, 而是虚无缥缈的缘份和天赋,所以州修士众多, 意修却极少。”
曲不询高高挑起眉毛。
这是沈如晚消遣时在偏门典籍里看到的。
“有时我听见凡人的传说就会想, 这会不会是意修的杰作?”她若有所思,“每一个基于自然和现实的传说,是先有故事,还是先有事实?”
但事实证明,州意修的数量确实不辜负修行的难度,沈如晚这些年听到的绝大多数传说都千篇一律, 印证了天南海北的人都有同样的愿景——无非就是功名利禄、风调雨顺、平安康健。
光是类似邬仙湖和龙王的传说, 她就听过不下三个。
“这故事里唯一有点新意的就是说东仪岛是水底龙宫的入口。”她点评。
曲不询脸微微朝着她侧过来, 默不作声地听她说到这里,忽而一顿,“你说东仪岛是水底龙宫的入口?”
沈如晚偏过头。
“对,是有这么个传说。”她微微颔首。
曲不询缓缓转过来看她。
“我在东仪岛这些天,和很多人聊过天,把邬仙湖的传说翻来覆去听了无数个大同小异的版本。”他慢慢地说,“我可以肯定,没有任何一个人提到过这一点。”
沈如晚微微挑眉。
她短暂地回想了片刻,其实这部分也不是她之前就听说的,而是昨天章清昱提起的,只是那时她把关注点放在了章清昱生父的师父可能就是华胥先生上,而忽略了章清昱所提及的传说部分。
现在再回想,既然章清昱生父的师父可能是华胥先生,那么他酒醉时提及的东仪岛的传说,很有可能就是从华胥先生那里听来的,也是追溯华胥先生在东仪岛上洞府的重要线索。
她蹙着眉回忆当时章清昱说的话。
章清昱说,邬仙湖真的有龙的踪迹,邬仙湖的传说也大体都是真的,东仪岛就是水底龙宫的入口,风水极佳,若有什么法事,在岛上便极容易成功。
曲不询扬着半边眉毛。
“就这邬仙湖,能藏真龙?”他怀疑,“要真是有龙,上个月咱俩早该发现了。”
这也是沈如晚的疑惑。
真龙没有,看上去像水底龙宫的建筑也没有,湖底只有泥沙,和一只鲢鱼妖,让人想信这离谱的传说也信不下去,反而是越想越觉得试图相信的自己太傻。
倒是曲不询思忖片刻。
“前半段姑且不提,后半段说东仪岛是水底龙宫的入口,风水极佳,利于法事——”他沉声说到这里,顿住,竟就站在那里,拧着剑眉沉思不语。
沈如晚目光在他脸上轻轻掠过。
她难得见曲不询这般正经思索些什么的模样,往日他纵然不是整日吊儿郎当,也总是一副懒散不羁、万事不挂心的样子,可只有直直望向他眼底,才会发觉他满眼沉凝冷郁,在无谓无惧下,还藏着更深更沉的东西。
只有这个时候,她才真切地意识到,眼前这个人也许当真是长孙师兄的朋友。
那种从第一眼起便若隐若现的熟悉感,大概也从来都是由来有因,能成为朋友,彼此之间自然是有相似之处的。
这念头自然而然地出现,她既觉释怀,可又莫名怅惘。
或许,她从来没认真想过为这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找一个确切的理由,她也并不希望有这样有理有据的理由存在,仿佛把一切剖析得清清楚楚就会失去些虚无缥缈的希冀。
她心里空落落的。
曲不询在她身侧抬起头。
“找到了。”他忽而开口,声音沉冷,“邬仙湖灵脉源头,果然在这里奔流会聚。”
沈如晚微感恍惚,回看他。
“灵脉源头?”她微怔,很快便反应过来,一顿,识也向下探去,“在这座山底下?”
识无形无相,是唯一可以无视任意五行阻碍的存在,无论是在空中、水中、土中,速度、准度和距离都不受影响,只有一些特殊的灵材能隔绝识。
相较于识来说,灵气跨越阻碍的能力就差远了,会受到房屋、山川的阻隔和影响,流向发生各种改变,从而发生风水改易。
准确来说,邬仙湖的灵脉源头并没有那么精准地藏在这座山底下,而是在整个东仪岛之下。但在东仪岛大刀阔斧地移山开渠下,这座山连同龙王庙,成了沟通千顷邬仙湖八方灵脉的唯一汇聚点。
先前沈如晚和曲不询没有发现,只不过是最近邬仙湖风平浪静,八方灵脉也平稳涌流,并未同时涌向东仪岛,除了灵气更浓郁些外,并不特别。
可一时风平浪静,不代表永远风平浪静。
一旦湖水汹涌、波澜狂起,八方灵脉都涌向这里,这小小一座龙王庙,又岂能承得住千顷灵脉汹涌?
到时庙宇摧垮、山峦崩毁,灵气狂澜奔涌,必然会一往无前地奔向东仪岛聚居的村落。
东仪岛上上下下俱是凡胎肉身,屋舍也都是寻常建筑,能抵得住灵脉一汇吗?
无需再多言,这不是“无意为之”能办成的事,无论是谁想要实现,都要付出巨大的精力和筹谋,差一点都不行。
鸦道长费尽心力在东仪岛上建这么一座龙王庙,绝不是无心之举。
不过……
面甜心苦、图谋不轨的修士异人沈如晚也见过不少,可阵仗手笔这么大的,连沈如晚也是第一次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