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您不知道,二爷对身边服侍的下人还是体恤的。”阿檀为了安母亲的心,便把秦玄策在曲江畔替她撑腰的事情说了。
在阿檀想来,秦玄策是极好面子的人,连晋国公府的阿猫阿狗都是他老人家的管辖所在,断断容不得旁人冒犯,有这样的主子,她这做丫鬟的,底气稍微足那么一点点也不打紧。
岂料安氏反而更加不悦,听得眉头打结,叹息道:“这正是祸患所在了,大将军如此行事,可见传闻不假,是个暴戾恣睢的人物,若是翻脸起来,你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呢,这会儿还敢沾沾自喜,真是轻狂不知事。”
阿檀嗫嚅着:“那也不至于吧……”
安氏恨铁不成钢,戳了一下阿檀的额头,抱怨道:“你才出去没几天,连娘的话都不听了?你年纪小,不懂事,他们这些公侯权贵,眼里是不把奴婢当人看的,今儿有兴致,逗逗你,给你几分情面,明儿丢了兴致,转头把你冷落、发卖、甚至打杀,都是有的,我可见过多了。”
阿檀的嘴巴张了张,想要说些什么,又说不出来。她觉得安氏说得都对,但想起了秦玄策,又似乎觉得有哪里不对,她无从分辨,心里闷闷的,很不舒服。
她把头靠在安氏的肩膀上,小小声地应道:“是,娘,我知道了。”
安氏一时也伤感起来,把阿檀搂在怀里,百般疼爱地摩挲着她,低低声地和她说话:“娘不在你身边,照料不到,这满心都是牵挂,娘说的话你一定要记在心上。”
或许安氏的过于忧心忡忡了,变得格外紧张起来,接下去,她和阿檀说的也就这两样事情,一则是要躲着傅家和崔家的人,二则是大将军不是好人,反反复复,絮絮叨叨,恨不得写在纸上,再贴在阿檀的脑门上。
阿檀听得整个人都蔫巴了。
下了一夜的雨,窗外的花都重了几分,庭院里的小鸟被淋湿了羽毛,大约是不高兴了,在花枝间蹦达着,那啾啾的叫声也显得格外可怜。
昨天从宫里回来以后,阿檀的情绪一直十分低落,和外头被打湿了毛毛的小鸟仿佛类似,低着头,没精打采的,就差没“嘤嘤”两声了,连秦玄策回来的时候还在发呆,并没有注意到。
故而,问安、擦汗、奉茶等一整套献殷勤也没有了。
秦玄策早上去了一趟北郊军营,这会儿浑身是汗,燥热得很,他一进屋便解开腰带,脱了外袍,顺手扔给阿檀,吩咐下面:“备水,我要沐浴。”
他个头高,这么一扔,那件袍子兜头把阿檀给罩住了。
男人的味道,就像这春日的雨,湿漉漉的,又被烈日暴晒过,浓郁而炙热,把阿檀熏得晕乎乎的,她手忙脚乱地把那袍子从头上拉扯下来。
长青在一旁,对秦玄策禀告道:“二爷,今天魏王府遣人过来,问您在不在,魏王殿下新近得了一匹上等的大宛天马,想邀您同赏。”
“他能有什么好马,能比得上我那匹‘嘲风’?”秦玄策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并没有放在心上。
阿檀僵硬住了,她记起了昨日魏王在东宫所说,要用大宛天马向秦玄策换她这个婢子云云,她的心肝跟着颤了一下。
安氏对她说的那番话在她脑中萦绕不去,“他们这些公侯权贵,眼里是不把奴婢当人看的”,她一个晚上都没睡好,这会儿愈发忐忑了。
“二、二爷。”阿檀忍不住,结结巴巴地问道,“那个……大宛什么马,能值多少钱呢?”
“嗯?多少来着?”秦玄策也不太清楚,看了长青一眼。
长青回答得很快,一幅与有荣焉的色:“这说不准,若是好的,如二爷那匹嘲风,当初老公爷花了千两黄金买回来的,这还不是钱多钱少的事儿,这等绝世良驹,寻常人家是碰不到手的。”
千两!黄金!阿檀的身子摇晃了一下,差点要倒。
她不死心,又问了一句:“二爷喜欢马吗?”
这回秦玄策自己回答了她,十分果断:“是男人,没有不喜欢的。”
阿檀抖了两下,鼓足勇气,期期艾艾地道:“那,我呢,我值多少钱?”
秦玄策硬邦邦的一个男人,完全听不出阿檀的语气有什么不对,他顺口道:“你是白送的,不值钱。”
作者有话说:
老婆是白送的,不值钱?男人,你天天都在作死你知道不?
第2章
阿檀呆住了, 抱着秦玄策的那件袍子,在手里揉来揉去,低下头,眼泪叭嗒叭嗒地掉了下来, 抽抽搭搭地道:“好, 我知道了,我不值钱, 二爷不喜欢我, 我……”
她忍不住,也不嫌弃脏脏臭臭的, 用那袍子捂着脸, 哭着跑出去了。
秦玄策目瞪口呆, 呆了半晌,转过头看了看长青。
长青飞快地摇头, 表示无辜:“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秦玄策勃然大怒:“反了这是,三天两头给我脸色看,到底谁才是主子!来人啊, 把那丫鬟给我……”
长青一脸惶恐地看着秦玄策。
“给我……”秦玄策怒视长青。
“什么?”长青心惊胆战地等候主子吩咐。
秦玄策的嘴巴张了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而后,怒道:“给我备水,我要沐浴,没听见吗?”
瓦罐里的食材已经煨了两个时辰,隔着罐口的荷叶封, 里面的汤汁“咕噜咕噜”的冒着小泡泡, 香气浓郁宛如胶质, 把人都给黏住了。
阿檀揭开瓦罐口的荷叶,将刺参、蹄筋、鱼肚、花胶等物倒入罐中,再封上,用火钳子拨拉了一下小炉中的炭木,火星子迸裂开来,“噼啪”作响。
“嚯,你今天又煮什么菜色?太香了,真叫人受不了。”长青蹲在小厨房的门口,使劲地咽口水。
“香就对了,这道菜就叫作‘满坛香’。”
阿檀忙着呢,这边满坛香在灶上煨着,那边取了一只剥净的鹌鹑来,手持剔骨细刀,微微一错,从颈骨入刀,一路至肩胛,再至翅腿,刀尖入肉一分,丝毫不偏,翻转之间,细细地将整幅骨架剔了出来,而鹌鹑形态无损,皮肉俱全。
“嚯,你这手艺真漂亮。”长青再次啧啧称赞,“不过费那工夫作甚?二爷牙口好得很,一口一个不带咬的,他啃得动骨头,你不必替他剔骨头。”
“去了骨,才好往鹌鹑肚子里塞东西,这道菜以八宝为名,外头的鹌鹑不过是器皿,好吃的是里头的馅料。”
阿檀一边答着,手下不停,将松茸、笋片、火腿、虾仁、鸡脯肉等物用旺火爆炒,迅速翻至五分熟,塞入鹌鹑腹中,用细棉线扎起,刷一层甜酱汁,过油清炸,至外酥内嫩之际,捞出沥干,再刷一层蛋液,换油,下锅打了个滚,最后出锅,金黄焦香,依旧是俏生生的一整只鹌鹑,摆在了盘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