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坐于盛京的酒楼雅间,当着霍皖衣的面,梁尺涧将手中的珠链放在了桌上。
霍皖衣道:“这串珠链看起来做工精巧,不是寻常物件。”
梁尺涧含笑应道:“然也。”
他指尖还停在珠串间轻轻抚摸,色竟生出几分陌生至极的寂寥。
“这是我赠给一个人的礼物。”他说。
霍皖衣怔了怔:“赠出的礼物怎么又回到了梁兄手中?”
梁尺涧道:“霍兄问得如此直白,反而让梁某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因为什么梁某自己也不知道。”梁尺涧像是笑着般说道。
霍皖衣问:“是不知道,还是梁兄心知肚明,却觉得知道得还不够多?”
梁尺涧哑然:“何必将话说得这般明显呢。”
他拿起珠链反复拨弄其中,叹道:“三年前,我在一个地方救了一个人。我将这串珠链赠给了他——现在他将它还给我。仅此而已啊。”
霍皖衣道:“这些珠串如此圆润,当年也该是梁兄的贴身之物。”
梁尺涧眨了眨眼:“不过它从前有什么意义,如今被还回来,便也什么意义都没有了。”
“在梁兄心中此人十分特别。”霍皖衣淡笑。
梁尺涧道:“已经不特别了。”
“哦?”
“这三年来我已将事情做得足够多,”梁尺涧弯了双眼,语声带笑,不闻半分悲伤,“他接受了,又怀疑我的真心。我不喜欢这样。”
“我认为自己的真心十万分的宝贵。”他放轻声音笑着说话,“所以他不要,我也不会继续给。哪天他又想要了,我也不会再给。”
霍皖衣睫羽微颤,亦露出个含笑的情:“梁兄倒是冷静自持。”
“梁某的家训就是如此。”
“可三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霍皖衣沉吟道,“梁兄付出的这么多个日夜,只能就此一笔勾销么?”
梁尺涧笑道:“难不成我还要他还什么债?我曾经如何选择,是我自己的事。我如今又如何选择,依然是我自己的事。或许他欠我,但我不在意这些事了,便也无所谓他有没有亏欠我,又该不该来偿还。”
他这番话语说完,霍皖衣静默许久,道:“梁兄说得不错。”
“还是该来说说霍兄。”
梁尺涧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霍兄今次得了头名,过些时日的殿试,只要霍兄不出大错,必然名列第一,成就本朝的第一个三元及第。”
霍皖衣浅笑:“梁兄果然也懂其中关窍。”
“然也,”梁尺涧随手将珠链甩在一旁,抚着下颌道,“那位张大人稀里糊涂送了命,朝堂纵然乱了一阵子,也仅仅如此而已。”
他的言语里还有下文。
只是引而不发,两人对视片晌,相视一笑。
霍皖衣道:“若是与我们所想不差,那以梁兄此次大试第三的名次,殿试中你我怕是要被先后唱名了。”
梁尺涧立时配合拱手:“霍状元。”
“小心隔墙有耳,”霍皖衣笑着还礼,“梁榜眼。”
“……你说我们这个样子,若是被旁人知晓,岂不是要说我们德不配位,才不配名。还未通达殿试,就先将自己的名次给算好了,半点儿都不谦虚。”梁尺涧轻咳一声道。
“那又如何,难道以我的文采,我不配做这个状元?”
“哪里哪里,”梁尺涧连声惭愧,“霍兄的自信,梁某不及十分之一。”
“真要说来,我还是借了此次科考的光……否则怎样能说我便真的能三元及第。”
梁尺涧道:“纵然不能是三元及第,金殿传胪时,霍兄被陛下钦点个状元,那也是名副其实,绝无半分虚假。”
霍皖衣道:“梁兄高看我了。”
“非也非也,不过霍兄亦莫要掉以轻心,今次的大试,上虞府内可是由谢相大人监考了一日。”梁尺涧说至此处,深吸口气,放轻声音道,“据说那日监考,竟有六名学子因为太过紧张惧怕,握笔都成问题。尤其被谢相一看,那是诗也做不出,字也写不来了。”
“……梁兄的意思是?”
“能在这一场中留下文章的人,心思智慧都不可小觑。”
“看来谢相吓到了不少人。”霍皖衣笑道。
“不止是吓到了,”梁尺涧挑眉,“还有人答着题,突然膝盖发软跪倒在谢相面前的。”
“谢相又不是豺狼虎豹,他们怎么会这么惧怕?”
梁尺涧意味深深地微笑:“凡是知道新帝如何登上皇位,那段时日又有谁在以什么手段辅佐……霍兄便会知道,这些做贼心虚的人见到谢相,怕是满头满脑都是被凌迟处死的惨像,哪里还能细细作答。”
意有所指的一番话响在耳边,霍皖衣捻着指尖,定定看了梁尺涧片晌。
他含笑发问:“听梁兄的意思,莫不是要劝我莫要与谢相大人走得太近?”
梁尺涧道:“我知晓霍兄才情高绝,能得到谢相垂青,也实属寻常。但正因如此,霍兄才更应该时刻警醒——谢相能走到今日,坐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他便绝不是个只会爱才惜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