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我来的时候是用虫洞……」孙临安顿了顿,像是喉里有异物梗着般地吞了下口水,才接着说:「但回去不是。」
「其他人也是?」
「不是,只有我无法。」
路行舟嗤笑:「又是只有你。」他沉声:「那,不用虫洞的你又是怎么回去的?」
「原理很复杂。」孙临安眼飘移,舌头抵着上顎,思忖了几秒。「但、但我们是透过痛觉连结虫洞的开啟,去程是利用实验室的机器设备,然后回程的话,别人是藉由携带式的微针刺激痛觉经,只是我没办法拿到……想要回去却又需要精准、快速,不失猛烈的痛觉刺激……所以我只能倚赖死亡。」
这段话突然带来短暂沉默。路行舟沉吟不语好一会,眼眸有如朝着他脑袋的枪口,令孙临安感到坐立难安。
「你说的倚赖死亡是指……」
缓慢的,低沉的,路行舟舌尖刻意逗留着最后两字:「自杀?」
没想到会如此直白的听到答案。孙临安僵硬地点了点头。
路行舟仍注视着孙临安,问:「每一次?」
「也没有每一次。」孙临安觉得自己的声音逐渐在失真。「有那么几次是我来不及自杀……就死了。」他又飞快地补充:「但在造成致命的那一剎那,我就会瞬间从世上脱离,回到我原本的宇宙了,所以我其实并没有死。至于肉体的话,只是遗留下来的残影……」
路行舟歛下眼,发出短促不快的笑声。
「不过没事,我已经习惯了喔,啊、对了,说到这个……」孙临安试图转换气氛,上扬语气:「因为要报告母宇宙的目前情况,待会天亮时我会回去我的宇宙一趟,不过这里的一天大概等于我那的两小时而已,因此很快就能回来了。」
「哟。」路行舟莞尔,讥讽一句:「意思就是,你待会就要实际表演自杀给我看囉?」
「放心。」孙临安翘起嘴角,说得极轻:「我只会在你看不到的世界角落离去哦。」
「——那还真可惜。」
话虽如此,路行舟却又烦躁地嘖出声,抬手往后耙了把头发。
「再来是,你试图拯救的那四十七艘诺亚方舟里——也就是你去过的宇宙中,分别包含什么时代?」
孙临安垂下眼思忖,「我记得大概有十五、十六和十七世纪,只是没有很多,加起来十艘以内而已,再来就是二十世纪,然后二十一世纪最多。」
「但依我所知,随着开採科技的发展,十九、二十世纪的地球不就正在上演一场翻天地覆的环境浩劫吗?」
似乎嫌勒得自己的脾气越发不耐,路行舟抬手拉松系紧的领带。
「没有在观眾面前突然闭幕的道理,你想拯救也来不及了,更别提你掛在嘴边的『如果人类再这么自私和无知』……在短短的一年里根本绝对不可能有多大改善,五年、十年、三十年,或者要等到人类已经像渡渡鸟走向灭绝、为时已晚才有所开窍,当然我们这个宇宙也不会是例外。」
忽地,路行舟噙起笑,说得不疾不徐:「因此若是我,考虑到人类价值观及环境破坏尚未严重等因素,我以为选择二十世纪之前的宇宙,像是工业革命以前,成功的可能性或许会稍微高一些……难不成处在那段时期的宇宙偏偏少得可怜?」
「没有,虽然比起二十世纪之后的宇宙是少了一点。」孙临安说,视线落在路行舟黑亮的皮鞋上。「但整体而言并不算少。」
「而且那时期也没有另一个孙临安或他的父母。」
「是没错,不过那时期其实有点可怕……让我不太想去……」
想到这,孙临安心不寧地抠起手指头。「您知道猎巫吗?那时候的人们对于未知是极为恐惧的,任何他们无法理解的言行都会被视为魔鬼的代言人,你的行为是巫术,你的言语是诅咒,接着被指控为巫师的人将会受到审判。」
他的嗓音微弱,有如奄奄一息的幼兽:「所以我啊,总是因为世界毁灭的言论被当成巫师……」
夜色将散,他们的的对话就此告下一段落。
而在这早,为了不让最后残影被看着,孙临安果真在没人能找到的世界角落里,静悄悄地离去。
乌云密佈了天色,他没有褪去白衬衫、没有褪去牛仔裤,没有褪去那双鞋带已经松脱的运动鞋,只是缓慢地、平稳地走进海里——
身影消失在尽头前,孙临安始终没有回头再看一眼。
他就像这世上最后一隻的渡渡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