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悉衡已应允下来,让姐姐随意安排无需介意。
好说话这点自己的弟弟倒是很像哥哥的……
卓慧衡莞尔思考。
可是想到三婶如今的模样,慧衡又有些难过,可此时,她眼前忽然闪过可爱的圆润小脸蛋,于是心中忽然有了个大胆的想法……
当然,她还是决定先写信问问哥哥的意思。
第4章
姜文瑶不胜悲苦地拜祭过卓衍与宋良玉,被卓慧衡请去客居梳妆匀面,而后又带她去看了如今自己和悉衡共用的书房,看了看悉衡写得字与慈衡回得信,姜文瑶虽仍是悲戚万分,但已有欣慰之情略展抒怀,再加上慧衡软语抚慰,已是能平气言语。
“我心中明白,能见他们两个学有所成又平安喜乐,我该是满足了,阿慧,一直以来你每每安慰我,都让我足以舒心,再加上听说思衡在地方上颇有建树,我亦是深感欣慰……好与不好,都是命途如此,如今我已想开,不再强求。”姜文瑶说此话时目光仍眷恋在桌上悉衡所写的书摘要义之上,唇角的笑意里有含混不清的哀凉和平静。
慧衡见她如此,仍是不放心,又道:“三婶,书上说北地坚冰千年难化,但我看人心有时比坚冰更难时易,我与哥哥自知双全难求,但总想着亲友般见一见能变成稀松平常之事也好……只是万事不可强求,你需要珍重自身,若是慈衡和悉衡哪天转了念头可你却……那不是倒让他们存了遗憾么?”
姜文瑶沉默后认真点头,似是真的将此话听了进去。
慧衡稍松一口气,微笑说道:“说起来今天怎么苓笙没来?”
“那孩子蹦蹦跳跳的,我怕吵得你烦。”提到女儿,三婶舒展笑意道,“她爹也是这样想的,便要她留在家中,孩子也到了读书的年纪,咱们都想让她也像阿慧你一样虽是女儿身却也能读书读出自己的出息来。”
“我的出息和哥哥比还差得远,不过苓笙那样聪明,若不要她读书实在有些暴殄天物了。”慧衡莞尔道,“是梅叔叔在家里教她么?”
三婶再嫁的梅子义卓慧衡见过两次,是个很严肃且不苟言笑的人,可处事却意外通达澄明,他知道三婶同从前婆家卓氏的子侄辈来往不但不阻挠,反而要她多关怀卓家无父母的孩子,只说不必在意那些旧事和迂俗,做人最要紧是良心得安。卓慧衡很喜欢这位如今刚自外任返回帝京的梅大人,他藏书盈栋,自己还去借过基本参阅,他听说是为编书,便赠与一些市上难寻的旧版刻本珍本给慧衡,要她务必尽心尽力。听曾大人说,此人很是铁面无私,前两年兴宁公的世子在国子监读书时纵仆打人,他照样依照法条给人赶出了太学,惹了好些权贵不满,然而在清流中却极有声威。
“你梅叔叔管其他人的孩子是从来都板着脸的,可自己的女儿却舍不得,寻常苓笙拿笔就说累,他赶忙就带她出去玩,已是给女儿宠得不像样子了。我同他商量了一下,还是给苓笙送去闺塾吧。”姜文瑶笑道。
“闺塾?”慧衡心想难道我是闷头编书太久,已不知道如今世上的新鲜事了么?
姜文瑶点头道:“正是。自打选撰考以来,官宦人家看女儿才学也可挣得如此荣光,便有人给女儿请了闺阁女师教导,亲眷听闻又送自己女儿过去一同就读,这样慢慢传开,好多富贵人家有富余园子的都愿意请女师傅来定堂授课,一来二去索性开起闺塾来。我也想让苓笙去读一个,总好过天天在家胡闹。我哥哥听说后想着小芩园一直空着,又清净雅致,不如请来好的女师傅,在自家弄个小点的闺塾,三五个女孩能一处学来德才,也是自小的缘分。”
卓慧衡没想到选撰考竟有这样的魅魄,使得官宦人家竞相任女子逐文,若是待自己所编书籍得成,或许又是一番新的天地了。
……
大相国寺。
万姓交易在正月最是热闹,整个相国寺内外摩肩接踵,卓悉衡和杨令显穿着正月的新衣,在眼花缭乱的摊位前时而驻足,时而低语。
万姓交易好就好在无论贵贱,都得在地摊上捡货,好些王孙公子也不能骑马倨傲,最上好的锦缎冬袍和寻常人家的绨袍在摊位前挤来挤去,看着也别有一番人间烟火。
卓悉衡发现好多摊位都宣称自己在卖蜜瓷,然而凑近看了,果然都是假的。
如今帝京最风靡的便是这种烧瓷,可惜江南府的宋家独断了运输,岩窑似乎是地方小窑,产量狭少,故而在北方一蜜难求。据说好些人去抢买宋家的岩茶,只因此茶正是用蜜瓷裹装售卖。
好多摊主都宣称自己是从宋家拿来的货,门路隐蔽,旁人有些看不出,但卓悉衡和杨令显却一眼便能分辨真伪。
杨令显个子高,浓眉下却是一双细细的眼睛,声调总有种欢快感在里头,没话也能找出话来,他看过又一家假货蜜瓷,得意对卓悉衡说道:“你带给我那个蜜瓷笔洗真是好看,还好我不爱读书写字,放桌上当陈设不用挺好!”
“哥哥又寄回来些蜜瓷,这个你要么?”卓悉衡从怀中掏出个笔枕,三个起峰两处山鞍,只有巴掌大小,但浓蜜凝固般的淡金之色却是小小一块恍如琥珀。
“太好了!”杨令显接过来捧着看了好一会儿,谢过卓悉衡后说道,“我哥哥夏天回来,他每年都给我带些绥州的碳玉,我上次给你那个挂牌和镇纸都是,这次我让他带点新的回来,你再挑!”
两人的姐姐都在编纂女史书,于是话题又去到编书上,说着说着路过一个北货行商叫卖慕州产的紫毫笔,两人驻足看了都觉得是好物,于是打算买回去几支给自己姐姐用。
在这个摊位旁边的就是个卖文房的在吆喝,左一句有蜜瓷,又一句是瑾州来的真货,两人早已见了太多骗子见怪不怪,看都不往那边看一眼,专心挑笔。
“你的蜜瓷可以让我看看么?”
却有不懂行的人被吆喝吸引。
卓悉衡听得声音清澈,侧头看去果然是个清隽的玉面少年,同自己差不多年岁,衣饰打眼一看便知是富贵人家出来的少爷公子。
做生意的摊主当然也看得出,立刻殷勤招呼,小心翼翼从身后的布袋里拿捧出个瓷罐:“小少爷,识货就看这个……”
可他将瓷罐递给少年时却故意在其未接稳时先撤开手,瓷罐应声落地,周围的人都是被这尖锐的声音吓了一跳。
然而这些小动作都让卓悉衡看在眼中。
“你……你赔我蜜瓷!”摊主借机生事,跳起来一把扯住少年袖口,怒道,“这可是我从瑾州背回来的好东西!教你给毁了!”
少年百口莫辩,眼看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他似乎不善言辞,窘迫之余只好低声道:“多少银子……我陪你就是了……”
“十二两!”
那人脱口而出后,好些围观之人都倒吸了口凉气,这一要价比好些农家一年的开销还多。
少年似乎并未迟疑,用没被握住的手自怀中往外翻找。
“等一下。”
人们循声看过来,只见又是一个萧萧肃肃朗朗清清的俊逸少年开口说话。
卓悉衡不知什么时候捡起了一片方才被打碎的瓷罐碎片在手里,声音平静得几乎有些冷淡:“这是假的。”
言简意赅,但四个字让周围人都是愕然。
使诈的摊主眼看肥羊入口却被搅局,恨得牙根痒痒,他看顾四周,见围过来的人大多穿着普通,便猜测其中无人见过真正蜜瓷的样子,说话便有了几分底气:“你这小子胡说八道!没见过好东西也敢编排!这不是蜜瓷什么是蜜瓷?睁开你没见过世面的狗眼看看底下的款,是不是瑾州岩窑?”
摊主说话粗俗,杨令显听得耳际往外跳青筋,朝前一步眼看要撸胳膊挽袖子动手了,却被卓悉衡一只手掌顶住胸膛止住去路。
卓悉衡并不恼怒,目光恨不得比声音还沉静:“这确实是瑾州岩窑的烧瓷不假,但却是去年六月前的烧制,岩窑的釉质改良前杂质极多,多是此种泥黄色,还有沉淀的褐色斑点,胎体也粗糙,改后才有的细腻光洁,釉质如琥珀黄玉似蜜蜡浓蜜的色泽,故此得名。而你的这个瓷罐只有前者的粗糙,并无后者的精致,怎么能说自己是蜜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