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以前是说过,新官上任三把火,一进门就得把狐媚子震慑住,该打发的打发该撵的撵,也告诉你婆婆,你是个主意正的,让你婆婆少拿捏你。”王丽蓉叹女儿还是太小,细细解释:“今时不同往日,你现下和锦明分着住,贸贸然把通房打发出去,锦明谁来伺候?就算只打发一个,你进门刚三日,如何知道哪个好哪个不好?难不能去问锦明?”
珍姐儿低下头。
王丽蓉又说,“这一年里头,你放出些甜头,引着那两个斗。明年你和锦明圆房,随便找个借口,把两个都打发出去,把秋枝给了锦明。记着,只开脸,不能抬姨娘。”
珍姐儿的丫鬟个个能干,有的细心有的精干有的会算帐,王丽蓉犹嫌不足,前年从人牙子手里买了个眉目妩媚、水蛇腰的丫鬟,取名秋枝,调理两年拨到珍姐儿房里,备着给姑爷当通房。
说到这里,王丽蓉又说:“到时候,你若是生了儿子,自然好,若是一时没怀上,或者生了姑娘,我估摸你婆婆早备好了人,该给锦明了。你且稳住,拢住锦明的心,让秋枝和你婆婆的人争去。 ”
这么一来,显得珍姐儿贤良淑德,婆婆也说不出什么。
“等过几年,若秋枝和你婆婆的人生出儿子,你就大度些,养在你屋里。”王丽蓉压低声音,“想养成什么样,就养成什么样!”
珍姐儿低声说“娘,那我婆婆....”随后笑了起来:那时候,婆婆早去了公公身边。
王丽蓉也关心这个,“你婆婆什么时候走?”
珍姐儿喜悦地答:“我婆婆说,今年我进门,不知道家里的事,留下来带一带我,明年过完年就去江西。”
王丽蓉满意地点点头。
母女俩亲亲热热依偎到一起,珍姐儿舍不得母亲,撒娇道“娘,我还回家里来,让花锦明一个人走吧。”
小女儿情态把王丽蓉逗笑了,伸指戳了戳女儿额头,“那我派人和姑爷说,我女儿不嫁了,让他把我们家的嫁妆搬回来,把我们家的庚帖还回来,再把我们家的红包退回来...”
珍姐儿“娘”一声,娇嗔道“人家是舍不得您嘛!”
王丽蓉眼圈又红了,搂着女儿“好孩子,娘知道,娘也舍不得你。娘这辈子,就生了你和你弟弟。以后你弟弟有西府,只有你,娘,娘无论如何放不下。”
珍姐儿吸吸鼻子,“娘,我也放不下您,我想日日同您在一处。”
王丽蓉柔声道“想娘了,想你弟弟了,就回家来,左不过几步路。过过你回家,娘给你叫松鹤楼的菜....”
到了六月十四日,珍姐儿回娘家住对月,王丽蓉不光叫了松鹤楼的菜,又去春熙楼叫了招牌菜,买了零嘴,叫了飞雪堂的戏。
珍姐儿自然高兴,告诉母亲:“锦明说,让我在家里多住些时日,陪陪娘,陪陪爹爹和姑姑。”
珍姐儿婚事之后,六太太返回京城,只有曹延华还留在金陵城,等吃了弟弟的寿面再走。
女婿体贴女儿,王丽蓉满意得不能再满意,“住几日?”珍姐儿答:“锦明让我住满一个月,到时来接我。”
所谓住对月,是女子出嫁一个月,回娘家小住,再和娘家人亲近亲近,之后回娘家就难了。对月有住四日,有住六日,多数不超过十日,遇到婆家事繁脱不开身,只住两日或不住,也并不罕见。
花家让珍姐儿住一个月,可谓给足了曹家面子。
王丽蓉欢天喜地,曹延轩既满意又欣慰,曹延华听说了,催着弟弟“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让珍姐儿不可骄纵,不可成了习惯,凡事顺着姑爷,免得家里人说闲话。多备些礼,给亲家太太带回去。”
到了六月二十二日,曹延轩三十岁生辰,西府备下宴席,宴请东府、族中亲戚。
花锦明一早便到了,奉上一方白玉墨床做生辰礼。
曹延轩笑着收下,带女婿到书房,考较起学问来。花锦明已经考中秀才,功底颇为扎实,大多对答如流,只被岳丈大人考住一次。
年纪轻轻,已经不容易了,曹延轩满意地点点头,打开花梨木书案抽屉,取出一个黑漆绘花鸟匣子。
花锦明打开一瞧,是一方婴儿拳头大的和田玉籽料,色泽淡黄,温润光洁,极为难得。
他是识货的,一看便知贵重,自用、送给座师上峰都是极好的,忙说“此物贵重,不敢当岳父大人厚赐。”
“哪里的话。我又不是旁人。”曹延轩把匣子塞进他手里,“等你有了字,刻个印章玩吧。”
花锦明只好道谢,抬头时见曹延轩穿一件湖蓝色镶靛蓝绣竹叶襕边的长袍,腰间挂着羊脂玉竹节玉佩,把玩着一柄泥金折扇。满城人皆知曹府豪富,岳父却随意簪一根细竹簪,洒脱自在,不像有珍姐儿那么大的女儿。
他暗自羡慕,又惋惜“日后岳丈续弦,未必便如现在这么大方了。”
? 第5章
这个时候, 纪慕云也正高兴:这段时日,她做好一件镶靛蓝绣竹叶襕边的湖蓝色长袍,早晨送给曹延轩。他嘴上说“颜色浅了些”,穿上却很合身, 平白年轻两岁。
曹延轩很满意, 留下一句“若我回来的晚, 你便早点歇,不必等着”, 穿着那件袍子去前院。
他喜欢就好。纪慕云轻松起来, 寻思再做些什么:每年父亲和弟弟生日她都做衣裳,入了曹府就没空了, 如今她想给两人各做一件, 年底弟弟来了, 给弟弟带上;打一条络子,搭配曹延轩送她的贝壳花;给珍姐儿打络子;给儿子做小衣裳。
儿子就在面前, 她爱极了,决定还是先给儿子做。
其实, 针线房送了两大箱衣物,足够五个昱哥儿穿到五岁了。
不过曹府不比寻常人家, 不少衣物穿一次就压箱底,纪慕云入乡随俗, 由着石妈妈几个服侍昱哥儿。
肚兜, 给昱哥儿做过了,袜子多得是,兜衣罩衣斗篷, 如今暑热, 再下月是中秋, 一天比一天冷了。纪慕云灵机一动,决定先给昱哥儿缝一顶帽子。
要做就做个别致的,她照着布老虎伏案画了两张,挑了殷红、樱草黄、翠蓝、靛蓝、玄色十多种颜色的布料,加上棉花、铜丝、金线,开始做帽子。
说起来,纪慕云擅长衣裳、袜子、手帕、香囊,没怎么做过帽子,加上虎头帽造型与众不同,没缝几针就卡壳了,只好派人去针线房,讨了一顶冬日帽子回来参考。
照着样子做了半日,昱哥儿在西次间睡得香甜,纪慕云有些倦了,放下针线,揉着鼻梁,走到青花瓷大缸边。
缸底沉着一颗颗糖果般的鹅卵石,隔着层层碧波,红鱼妖娆,水草随着细竹子的拨动摇曳不定,纪慕云忽发想,眼前情形画一幅画,或者绣个香囊、扇套,一定很出彩。
院中脚步声响,丁兰喊“给老爷请安”,她抬起头,从窗子中见到穿着湖蓝袍子的曹延轩。
他鲜少白日过来,纪慕云欢喜地迎出去,“今日您不忙?”
曹延轩应了,进了正屋,看过昱哥儿,便拉着她去了东次间。
大概是有事?纪慕云像平时写字时一样,与他在雕花书案前并肩而坐,见他眉宇间带着喜气,便没担心。“爷,可是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