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地,狼奴从来不用思考这些怪且难以理解的问题,每天的困扰只有如何活下去。
狼与狼的相处也很简单,一起狩猎,一起吃猎物,然后窝在山洞里互相取暖睡觉。
他曾是北地最会狩猎的小狼,能带领狼群奔袭千里找到猎物,让狼群捱过一个又一个艰难的冬天。狼群的每一只狼都很喜欢他,他也很喜欢每一只狼。
可是来到这里后,他成了最没用的人。除了殿下,没有谁愿意要的人。
获得想要的东西的方式,交换不成,只能用可怜吗?
怎么可以用可怜?
辛鞍开始拉他的手臂央求:“大哥,让我玩一会儿行不?反正你一时回不去,这灯你送不到的,就给我玩一两天吧,又不会玩坏……那让我牵着走一会儿行吧,就一会儿!大哥,你是我亲大哥……”
任他怎么说狼奴都无动于衷。这条街口汇集的人越来越多了,气息杂乱,狼奴于无数错乱灯影中找寻着,然而灯廊里没有殿下的身影。
他穿过摘下楼阁灯后被疏通了的灯廊,无数人的目光落在他与他身后的楼阁灯上。这可是价值千金的宝灯!
辛鞍与有荣焉地站在他身边,下巴扬得高高的,不知道的还以为这灯是他赢下的。
狼奴终于在一处灯桥前停下了。
他的殿下正站在桥上,明处暗处许多人簇拥着她,她手里提着一只兔儿灯。隔着一层纱,狼奴也能看见她在笑。
他顺着她的视线往天上看,天上亦有千万盏灯,水天辉映,河面光波流动,随人群的笑语微微荡漾。狼奴心里既有有淡淡的欢喜,也有浅浅的难过。
他不敢出现在她面前了。辛鞍说,这灯是别人看他可怜才给他的。
不是他以为的两相交换,最终也确实没能交换成功。
殿下的小奴隶,北地最骄傲的小狼,为她得到一盏灯的方式不是靠赢,是靠可怜。
他摸了摸腰间挂着的木奴,他几乎一刻也离不开的木奴。
就算最终真的用木奴交换成功了又怎样?一头原本靠着锐爪与利齿在茫茫北地存活的小狼,一头猎杀过无数猛兽,所向披靡的小狼,如今想要得到一样东西,竟然是用自己心爱的木奴去交换……
好无能。
不是木奴不值钱,是他不值钱。
他真的是殿下没用的小狼,没用的小奴隶。
狼奴回头看这盏灯,灯真的很漂亮,殿下一定会很喜欢很喜欢。其实只要殿下喜欢,又有什么关系呢?
可他不要做一只可怜又没用的小狼。
狼奴望望空旷天空中越飞越高的天灯和这广博大地上无数的人,又望向河面上一摇一晃渐渐飘远的灯影。上元节的风还很冷,却混杂了各种喧闹的气息刮过来。
有的孩童唱着他听不懂的童谣,提着灯从桥上手拉手跑过;有的孩子坐在大人怀里,一手搂着大人的脖子,一手拿着糖葫芦啃;有人在摊前相视而笑,有人在河边桥上放了孔明灯许愿……
狼奴渐渐垂下视线。
他本以为自己穿着和他们一样的衣服,吃着与他们一样的饭,说着与他们一样的话,就成为人了,原来不是的。
在这个世界,锐爪与利齿也换不来他想要的东西。
他得看得懂方块形的图案,听得懂辛鞍念的书和那位先生说的怪怪的话,猜得出这世上所有谜题……
他还得有很多很多钱,可以用来报答他想报答的人,可以为殿下买来她喜欢的一切东西。
这样才是殿下有用的小狼,有用的小奴隶。而不止是会为殿下做饭,为殿下缝衣裳。如果这些都做不到,他凭什么再待在殿下身边,凭什么做殿下的驸马呢?
殿下在桥上停留一会儿,要走了。
狼奴下意识拉着推车去追,可是这灯太大了,有辛鞍在后面扶着也怕它会掉到地上摔坏。他想喊出口,然而“殿”字的音节才滚到唇畔,他想起殿下这回出门戴在头上那个东西。殿下不想让别人知道她是殿下。
他在桥边停住脚步,人来人往擦肩相过,殿下的身影即将消失在他的视野里了。
有两个字在他心口越滚越烫,越冒越响……
他心跳加快,终于在殿下即将下桥时喊了出来:“枝,枝枝!”
狼奴一出口脸就烧起来了,愧疚感与罪恶感迅速将他吞没,他知道自己在犯一个极大的错。
嬷嬷都不会叫殿下枝枝的,重华宫里只有殿下的娘亲会这样叫她。
他怎么能这样称呼殿下?
好逾越,好放肆,好没有规矩。
一头没用的小狼,一个没用的小奴隶……这样称呼他的殿下。
但在逾矩之后,他仍站定在原处,等他的殿下回头。
楚言枝听到熟悉的声音,逆着人群转身,但幕离上垂坠着的白纱遮挡了她的视线,白蒙蒙一片中所有人的脸与身形都是模糊而相似的。
听错了吗?
楚言枝心想,小奴隶怎么会敢叫她枝枝。
而且,就算他出门观灯了,这么多人里,她还戴着幕离,他怎么可能认得出来呢?
楚言枝提着兔儿灯转回身,打算跟上在前面挑孔明灯的二姐姐。
才走两步,那道声音却又近了,含着迫切与期待地喊了一声:“枝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