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两鬓发白的中年男子,目光如炬地盯着对面的人。他缓缓地伸出一双手, 将桌上的东西铺开。那东西底下是金黄色的丝绸, 表面绣着青绿色的图案,还有金线穿梭其间。他又从怀里掏出一块极为相似的布料,两块布料相邻的边缘贴合在一起,严丝合缝,竟能看出浅浅的山脉河流。
“元大人是聪明人,应该知道在下此次前来的目的。”
“我早已不在官场,这声大人可不敢当。”元文彬将东西递到裴长渊面前,“这‘海清河晏图’残块, 我也是几月前偶然发现, 不知何人进了寨子放在我的房间。”
“半年前,皇宫失窃,税银缺失, 绣图下落不明, 在下顺着残块的线索寻到了岑州。元大人,您一句不知就想揭过这庄庄巧合?”
“元某十多年前犯事流放至此,从此便不再过问京城之事。至于你说的失窃,我是看见绣图残块之后,方才猜到一些。”元文彬斟了一杯茶,水雾朦胧了他饱经风霜的眉眼。那端茶的手却生的修长好看,指腹间仍长着茧, 一眼便知这双手持笔多年。
“元大人, 于你我而言, 入仕所求, 不过一个辅明君,守江山。十多年前梁王之乱,大人忠心为主宁死也不肯说一个字,一城百姓因此丧命。如今大人也要重复十多年前的悲剧吗?”
茶杯重重的落在桌上,溅出一摊水迹。良久,元文彬方才叹道:“并非我不肯说,实在是我真的不知道。绣图出现时,只有一封请我叙旧的信。”
“信呢?”
“我并未赴约,信第二日便不见了。”元文彬用袖子揩去桌上的水渍,“若不出所料,你在这的消息,恐怕也早已传了出去。”
“没有饵,鱼又怎么会上钩。”
“不愧是霍大人。”
裴长渊收绣图的手微微一顿,抬眼看向元文彬。后者轻笑一声:“镇国公霍允之子,弃武从文十六岁高中状元郎,先皇钦赐长渊剑。即便我流放到此等偏僻之地,都能有所耳闻。”
“元大人如何猜到的?”
“也不算猜。当今燕王摄政,能让他放心的将事情交付之人,除了抚远将军裴念,也就只有你霍遥霍大人了。”
四目相对,彼此眼里都有些许试探。裴长渊淡定自若的收回目光:“燕王托我给元大人带句话,若元大人有意出世,既往不咎。”
“当年的元大人早已不在。如今,我元某是仁义寨的寨主,此生惟愿守着这里安稳度日,其他再与我毫无干系。”
裴长渊还想再说什么,却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寨主!少主又跑了!”
“这兔崽子!”提到元白歌,元文彬就没什么好脸色,“你们看个人都看不住吗?!”
“不,不关我们的事啊!寨主,少主说他肚子疼得要命,我们怕出什么事。”下人无奈道。
“让老白和麻子带人去抓!”“是!”
元文彬有些恨铁不成钢,明明叮嘱了这么多次,这个不成器的不知中了什么邪,非要往山下跑。
裴长渊——也就是霍遥,缓缓地走到元文彬身边,将山下元白歌的事告诉了元文彬。后者听完,脸色铁青:“你们这是逼我!”
“不是我,是他们。”霍遥似乎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思绪断了片刻方才回,“元大人想不掺和,他们却不一定乐意。”
元文彬没有接话,只是无意识的摩挲着手里那根拐杖的顶端。这条腿是十多年前梁王之乱里被打断的,留有旧疾。当初他在牢里轮了一遍刑罚仍不肯开口,流放后换来的却是梁王余部想要杀他灭口的消息。
若不是仁义寨……他恐怕活不到今日。
“寨主?”胡厨子过来时,房内静悄悄的,他疑惑地喊了一声,还以为没人,一进门就撞上了霍遥。
霍遥看了眼菜肴的色泽便知道掌厨人是谁,看来他刚刚没有看错:“沈琢呢?”
“还有东西在灶上蒸,他先回去了。”
“多谢。”霍遥颔首,回头道,“还请元寨主好好考虑一番。”
烈日高挂,片刻后又被一阵乌云遮挡,像是风雨欲来。
霍遥走到厨房时,里面仍旧在冒着热气。要寻的人蹲在火坑前,翻动着干柴,火光将他的脸映得通红。
“发什么愣?”
沈琢怔怔的回,慢吞吞道:“没有,在看着火。”
“像你这么看着,是要把自己也送进去烧?”霍遥伸手想将人拎开,刚碰到后领,指尖却倏地一空。
沈琢起身,抬起蒸笼看了一眼,食物的香气充满着这间屋子,令人不自觉的心情变好。
“你……”
陡然一阵蒸气熊熊冒出,将两人中间隔出一道雾墙来,霍遥甚至看不清沈琢的脸。
直觉告诉他沈琢不对劲。
“你今天心情不好?”
“没有,”沈琢顿了片刻,含糊道,“想下山了,回春草还没给老爷子。”
“快了。”霍遥道,“最晚明日便能走。”
沈琢“嗯”了一声,将蒸好的东西摆出来,各式各样巴掌大小的面点、七彩颜色的豆糕、竹叶上的糯米团,香气四溢。回头一看竟发现霍遥还站在不远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我去送东西。”沈琢示意手里的笼屉,不等霍遥回答便出去。
元忆白和阿烟在院子里闹着,白叔在一旁照看,或许是因为元白歌跑了,守卫都少了一半。沈琢将东西放在石桌上,将玩的不亦乐乎的两人唤了回来,他又让胡厨子将东西分给寨子里的兄弟,自己则坐在一边。
众人脸上都是满足之色,连带着对沈琢的态度都变了几分。他们平时吃惯了胡厨子的饭,除了包子馒头就鲜少有能下肚的。
“你不去吃吗?”白叔手里捏了个糯米团子,珍珠白的面粉裹着深红的豆沙,软糯细腻。
“我喜欢看着别人吃。”
“好吃…看起来小少主也很喜欢。”白叔和蔼地看着元忆白,“多谢你了。自从来到这,小少主活泼了许多。以往他都是安静的待在屋里头,我们这些大老爷们也不敢跟他玩,生怕下手没个轻重,让他磕着碰着…若是白鸽小姐在的话,看到应该会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