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当时才六岁,太小了,身子有些受不住上古秘咒的雷种,你父亲便将你封冻,让雷种一点一点同你体内气息相融。”
“你可知,引蛮荒天雷需得以你身魂为祭,当你施出雷咒那刻,你将化作飞灰。”
“我当时去求三大长老,求他们替你解了雷咒,三大长老不应。我又去天宫求见天后,天后有凤凰心头血,一样可以引蛮荒天雷,可天后却闭门不见,任由我在九翱宫磕得头破血流,声声扣门求她救救我的孩子,她却让寂无道将我打了出去。”
“我回少室山不久,听闻天后失了腹中龙胎,去了无垢境闭关,不知何时才能出关。你父亲同我道,他早便瞧出天后极为自私,定不会舍弃凤凰心头血引蛮荒天雷对抗赫连断,她一定会想法子寻借口避开,未想到,她竟牺牲了腹中孩子,假借心症,以此避去无垢境,保住她的凤凰血。倘若天后肯施出一滴凤凰血,他不至于将这雷种打到亲生骨肉身上。”
墨见愁揩掉满面水渍,悲怒交加握紧拳心,“你父亲身怀苍生大爱,不惜牺牲掉自己骨肉,可我做不到。”
她缓了眸光,觑着浅雪,“你是我心头肉,是我的全部。身为娘亲,我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去死,看着你一步步走向灰飞烟灭之路。我可以接受你父亲不爱我,但我不能接受他薄情冷心至此,竟连亲生骨肉亦可牺牲掉。”
浅雪拿指腹给娘亲抹着泪,“所以,你恨仙人,恨天族,恨他们道貌岸然,自私自利。所以你投靠了赫连断,你想着只要赫连断足够强大,强大到让整个仙族惧怕,不会轻易施出雷咒,引那蛮荒天雷,我就有希望活。”
“是。我希望赫连断能彻底覆灭仙族,只要能保下你,我不惜做这仙族的罪人。”
浅雪心里听得酸涩痛楚,弱声道:“可是娘亲,除魔卫道本是修仙者职责,无论赫连断有多强大,无论女儿引的蛮荒天雷能否除掉她,女儿都会试一试的。”
墨见愁摇头,“你为何同你父亲一样固执,别人的命值钱,你的命就活该牺牲掉么。就连天后都可以那般自私,为护心头之血,不顾苍生,你不过一个小小地界仙子,何必强出头做那大爱无私之人。”
“这些话,想必你同父亲也说过。父亲是否回你:天地所以能长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修仙侠者,无愧正道,无愧己心。”
雪苋哭道:“娘亲莫要因我的牺牲而难过,我是愿意的,我甘愿的。”
六岁那年,他正坐在台阶上,望着枝头嬉闹的乳燕,啃着花皮瓜,父亲将他带入后山思过洞。
她本以为自己去偷祝融长老种的瓜,被发现,父尊要责罚她,不料父尊将雷种的事说与她听。
父亲祭出雷阵之前,俯下身子,颤抖得握着她双肩问她,“浅雪,只要在你身子里埋下雷种,你引出蛮荒天雷劈死坏人的那一刻,你也会死,只要你不愿意,父尊……再另想法子。”
当时,唯有六岁的她,清脆回道:“父亲已无旁的法子,才想到让女儿为父分忧是么。父尊,浅雪不怕。”
她躺在雷阵里,瞧见父尊的眼泪。
她眼中的父尊,是天,没有不能办到的事,那一刻,却哭得像孩子。
她倒在雷阵中,被细细的雷电侵身,疼痛难忍,心里仍牢记父尊教给的雷咒。
墨见愁见女儿同他父亲一个性子,叹出一口长气,“当年赫连断与你父亲,于雷鸣山厄言石,滴血起誓,后来,赫连断破了誓言,强出魔阴界门,你为何未引雷火劈他。”
“再等红月。父尊说,当一轮红月破云,照澈厄言石,便可发挥雷种效,引九百九十九道天雷,一道蛮荒天雷。届时便是赫连断的死期。”浅雪道。
墨见愁心底痛抑得很,透过轩窗望向往日一家三口居住的归思门,“我后来才知,云汲体内有你父尊留下的不死之心,云汲作何用。”
浅雪遁着娘亲的眸光,向远处半掩的一角屋檐望去,那里停着一双燕子,正给一尾小乳燕梳理羽毛,“无欲道,忌七情六欲,修成无欲诀,可引蛮荒天雷,不过是掩人耳目的说辞,实则无欲道用来安抚众仙,兼迷惑魔魂,无欲诀不可引蛮荒天雷,可引出魔魂,真正能引蛮荒雷的,是我。”
“我与师兄实乃搭档,为灭魔而生。”浅雪望着一缕霞光染上云天,露齿一笑,“最终,我将与师兄联手一战,彻底止了戾魔之患,还这天地清宁。”
—
温禾有些钦佩赫连断的脾气。
自雨中相逢之后,她躲在万象花宫不出,赫连断便日日候在万象宫入口。
每日晨昏摘一束滚着露珠的鲜花,托闲得长草,一日往万象宫跑八趟的甘了了稍给她。
温禾端着缠枝壶,给院中一畦幽昙浇水,甘了了躺在藤荫下的摇椅上,嚼着柿子饼,翘着二郎腿与水仙贫嘴闲聊。
“当初你在天宫对我们说吞毒药入内丹,再以毒丹诛灭魔头时,我以为是你的缓兵之计,故意诓骗天帝天后放你自由,不料,你竟玩真的,得知你跳炉,死的连一缕魂都没剩,你晓得你姐姐我吃不下睡不着口舌生疮脚底流脓,有多上火么,下次可不许这么玩了。”
“你说大魔头不进来是何意,桐树的万象结界挡不住他啊,只要他想,一掌劈了结界,进来后想怎么祸祸你就怎么祸祸你。他这副乖巧深情的嘴脸,真是让人看不习惯。”
温禾手中的喷壶直朝甘了了洒去,“祸祸你个头啊祸祸,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甘了了跳脚站起,抖着被喷湿的衣裳,“你都死过一次的人了,脾气怎还这么大。我觉得祸祸一词,虽有些粗俗,但也精妙,你若听着不顺耳,我换个词。”
甘了了嚼着柿饼沉吟,“腻歪,你觉得腻歪一词可否顺耳一些。进来后,想怎么腻歪你就怎样腻歪你。”
温禾方抬高手中喷壶,甘了了跳远几步,“我每日晨昏给你们小两口当传花使者,你再喷我,魔头给我的花我不接了,不接了。”
翌日,送花的时辰到了,却不见甘了了踏入万象宫,温禾支着下巴,望向窗外。
她趴了好一会,困意上头,打了个瞌睡间,瞧见院门走来一道身影。
并非一身骚目黄的甘了了,而是一身赤袍的赫连断。
那身衣裳,是两人成亲日他穿的喜服,亦是她送他衣裳,腰封上绣着红豆,后被蜘蛛绣娘改良,将那只能当睡服穿的红裳,改成艳丽飘逸的华服。
赫赤色映着血瞳,艳至极限,天边的朝阳近处的灼花,比之逊色不少。
温禾自凳榻起身,瞧见赫连断走到窗下,隔着一扇花窗,将手中捧的一束野菊花递予她。
温禾背过双手,瞥过眼去,“花界最不缺的就是花,不缺你送。”
再说,他每次都送的什么花,喇叭花,牵牛花,鸡冠花,金银花,韭菜花……还有今日这束丑菊花。
赫连断见人不接,拔掉窗台青花瓷瓶内有些发蔫的金银花,放了小野菊进去,“水仙在花界平平无,比水仙还丑的花不多,我每日寻花,也很苦恼。”
温禾朝对方瞪去,“你什么意思。”
嫌她丑?
赫连断:“择比你还丑的花送你,才能衬托你的美。”
温禾有拿窗边这束野菊砸他脑袋的冲动,握拳道:“是谁对郁子幽说,花界若灭了种,谁来衬托我的美。你言外之意不是夸我花界最美一枝花么。”
赫连断一双红瞳映着朝霞,“你既探得我的记忆,定明白我的心。还要同我怄气到何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