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汲拔腿往外跑,透过大敞的院门,可见外头慌乱逃窜的镇民,他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生尸已将他爹娘包围,撕咬着爹娘的骨肉,一位身罩黑盔的人影,蓦地现身,围聚爹娘的生尸立刻化作飞灰。
他瞧见,套着冷盔的手,朝奄奄一息的爹爹探去,黑盔人喉咙里发出模糊不清的声音:“天问紫玉交出来,饶你不死。”
男子颤巍巍自怀中掏出一块紫色玉石,缓缓递了上去。
黑盔人拿到玉石,五指施力,碾于掌心,指缝漏下一缕缕紫色玉沙。
然后大步朝外行去,反手丢出一团火,将整个屋子点燃。
男子于火光中匍匐大喊:“云儿,快跑快跑……”
云汲站在院中发怔,那火不知何火,头顶的瓢泼大雨竟也浇不熄。
黑盔甲一步步朝他逼近,裹了一身火光的男子自屋内扑出,猛抱上黑盔人的腿,喉咙里的那个跑字,被暴雨声浇熄,云汲却读懂父亲的口型,趁着黑盔人踢开父亲之际,掉头往门口跑去,他跑至街心,随着镇民无头苍蝇似得乱冲,四处是张牙舞爪的生尸……
他被横躺街道的一截腿骨绊倒,眼看着后头的几个生尸欲扑来,一道幽光自霾夜划空而来,地上落下一位手持长剑的道人。
道人一扬袖中利剑,满街生尸被定。
宽厚温暖的大掌朝他探去,抹去他满脸的水光,“孩子,别怕。”
小云汲冒雨返回家宅,炽火已将屋子烧得只剩轮廓,院中父亲的残尸被雨水浇灌,已辨不出形貌,木雕鸭子淌在水洼里,污了身子,小小的他站在院中哭着大喊:“爹……娘……”
祝心长老见云汲被一缕执念牵绕,有走火入魔之兆,他大喊一声:“云汲。”
云汲蓦地掀开眼皮,祝融长老又提点道:“切忌分心。”
云汲稳住心,重新缕通脉息,终将血符浸入心口。
三位长老起身,面露欣慰。
云汲躬身向诸位长老致谢,送走三位长老后,他折回桌案,拾起胎毛笔,拿指腹轻轻捋了下柔软的笔尖。
她娘曾捏着他吃得滚圆的腮帮同他道,他爹当初给他留了胎毛笔,是想让他考秀才,不成想他这般顽皮这般爱吃,看来秀才当不成了,那胎毛笔只能当个念想。
些许年过去,他以为他早已断尽前尘,不留执念,不料父母惨死的画面,终究被他深埋心底。
救下湘陵镇无数性命之人,是鹤焉,亦是他后来的恩师。
鹤焉仙尊道,是湘陵镇郊的阴脉,被雷火击中,冲了平衡之气,才至死尸活化,攻击镇民。
但他始终记得黑盔人,那个一手捏碎紫玉,又放火烧死他爹娘的秘人。
摊开五指,一块圆润紫玉落于掌心。
当年黑盔人捏碎的乃假玉,真正的天问紫玉,在他身上。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正是因为这块被他爹无意采来的紫玉原石,让他爹娘丢了性命。
依稀记得,下着蒙蒙雨的一个午后,他同扒拉算盘的孙账房捣乱,一个劲揪他胡子,他家的方氏玉器店门口走进一位老翁。
未曾擎伞,身子却不曾被片雨沾身,老翁呵呵笑道他乃此方土地,特来恭喜方氏挖出绝品灵玉。
老翁道那块玉乃天问紫玉,入凡尘俗子的眼,不过一块色相颇佳的玉石,若到仙手里,便是块可验测谎话的宝器。
有个天官听闻了此宝玉,欲来人界讨之,他手中这块紫玉,将会给全家带来无尽富贵财富,要他好生珍藏。
后来,天官未来,倒来了一群生尸。
云汲道有所成,再去寻那位土地,却再寻不到。
他隐约觉得,当年湘陵镇生尸一案,另有玄机,镇郊的阴脉,绝非恰巧被雷火击中那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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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盈的粉色云团,掠过山川湖泊旷野旱漠,最终落至西境佛国入口。
一尊尊威武生动的罗汉像,列至丈宽的道路两侧,远处宝刹庙宇,被轻云郁林半掩,冒了几角檐或半扇塔尖,一重叠一重,蔚为壮观。
缥缈诵经声打无数僧庙内传出,再加上空中散逸的焚香,宽阔街道四处可见的行走僧,使得这异国门界,生出庄严圣之感。
云上走下四人,赫连断打头阵,大妖随后,温禾同白乌并排而行。
温禾打量着与她擦肩而过,捧着成人臂腕粗香烛的老汉,小声问身侧的白乌,“半卷经是个什么经,魔头找那经书做什么。”
白乌摇着扇子,耸耸肩,“君后你都不晓得,属下怎会知。”
温禾瞪对方一眼,怎么瞧着白乌不像说实话的样子。
大妖担心又被吸到金钵里敲,可劲表现,寸步不离赫连断,一脸谄笑道:“魔主找我带路,算是找对了人,我于这佛国生活数千年,三十二佛国,哪一国都不陌生。”
“比如入这佛国门口,得先燃香,有银子的就去路边摊位上买炷香,没钱的,佛主亦不嫌弃,会有小沙弥无偿赠香烛。只要香着了,插~入路边铜鼎,便可入内,若香不着,只说明一个原因,与佛地无缘,请原路返回。”
“不过魔主不用担心,几年出不了一个燃不着香的,即便是杀人如麻的江洋大盗,抑或是朝廷钦犯,只要虔诚燃香,佛祖一概不拒。”
赫连断自动忽视对方的呶呶不休,回身瞪一眼落在后头,正与白乌扯闲话的蒜苗。
白乌打个冷战,朝冷气袭来处瞥去,于是不动声色放缓步子,待水仙挨到君上身边,这才迈开腿前行。
君上这醋劲,忒大。
几人随着人群朝国门行去,温禾躲过几个十步一拜五步一叩的虔诚教徒,她拽了下身侧的玄袖,有些忐忑道:“你是来寻经书的,不会往佛界耍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