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入庙躲雨,巧遇木七的那日,刚好及笄。
柳媒婆的相公张元宝,生了痈疽,梁彩枝便每日到山里挖些黄芪给张元宝熬汤治病。她每次进山,都见七爷庙前排着前来进香的大量香客。
有时,她挎篮朝门缝里望望,并不见小庙祝的身影。
传闻,小庙祝乃七爷一缕灵识所化,极少现身,也不知是否是真的。
这日,天色渐暗,进香之人陆陆续续下山,待庙前再瞧不见人影,梁彩枝才走进七爷庙。
后院参天菩提树下,木七正烹茶,偏首见挎篮的那道纤弱身影,他起身走去,“天这么黑,怎的还未归家。夜里的深山可不安全,不仅有豺狼虎豹,夜路上还有可能遇到坏人。”
梁彩枝握着篮柄的手,紧了又紧,似是鼓足了勇气才说出口,“我想来见一见你。白日里,庙前人很多,我担心你在忙,不便打搅。”
木七指指被杂草蔷薇掩了大半的一扇木门,“那里有个后门,若想见我,可从后来进来。还有,我平日不怎么忙。”
木七不放心,亲自送梁彩枝回家。
他远远站在路边,瞧着小姑娘进了院门,这才离去。
自那之后,梁彩枝每次上山挖黄芪,便打木七专门用法术设的那道唯有她一人能看到的后门入庙,与木七见上一面。
两人话不多,多半是梁彩枝静静看木七煎上一壶菩提茶、炒一竹筛山栗子,自己同自己对弈几局,或是看他描募一两帖山水画;有时,木七会执一卷书册,读些诗句。
梁彩枝的父亲,生前是个教书先生,自小便教她识文断字,母亲也同她讲些古籍典故,双亲去世后,梁彩枝因思念父母,常翻出双亲遗下的书册看,因天生聪颖,倒也自学了不少知识。
木七口中诵读的那些诗句,她归家后,一一誊抄下来,睡前总要默默念上几遍。
一日,对街开豆腐坊的张娘子,到柳媒婆家为儿子说亲,梁彩枝躲在内屋,听到两人谈及纳采一事。
张娘子的儿子小睿,是同龄人中唯一一个不嫌弃梁彩枝是孤煞命数,且肯同她说话的人。
但几年前小睿不慎落水,虽被救上岸,但自那之后,脑子便不怎么灵光。
没几日,张家果然送来了彩礼。
柳媒婆拉着梁彩枝的手道,张家儿子脑子虽不怎么灵光,但家境殷实,经营着三家豆腐坊。
担心她反对这门亲,又贬低她道,她这双眉眼虽长得不错,但面上黑斑委实难看,再加上命格不好,克死双亲,劝她莫要挑婆家,乖乖嫁去张家过安稳的小日子。
梁彩枝只道二字:不嫁。
柳媒婆的脸,瞬间垮下来,喷着吐沫星子道张家的彩礼都收了,怎好退回去,岂不砸了她多年的说媒招牌,日后谁还上门找她说亲。
她这些年受梁母所托,养育照拂她这个孤女不容易,为她觅个好归宿,一是了却梁母的心愿,二是让她这个辛苦照顾孤女多年的老婆子得一点棺材钱,若这点棺材本都不给她,岂不是养了个白眼狼。
连着几日,木七发现小姑娘闷闷不乐,总对着小庙后院的一汪泉发呆。
木七放了铜壶,负手走至泉边,盯着映在水中皱成一团的小脸,提点道:“若有心事,不如去说给七爷听,或许七爷能帮你的忙。”
梁彩枝叹口气,右掌托腮,“我先前给七爷进了不少香烛点心,但从未向七爷祈过愿,因为我除了想让我父母活过来,没什么旁的愿望。可是我知道,人死不能复生,七爷亦帮不了我。”
“可你如今有了愁事,何不向七爷诉一诉。”木七仰首望望着探入云层的菩提枝,“七爷是很灵验的。”
梁彩枝打泉边站起,直望着对方那双琉璃眸,“你可有心愿?”
木七沉吟片刻,“好像,未有。”
他自荒山而生,已看尽春秋。千万年如一日,心如清泉,无所欲求。
“你可有想过结婚生子?”梁彩枝小手搅着袖口问。
木七怔了下,倏尔一笑,“这个,从未想过。”
梁彩枝眸光渐黯,静静垂下头。
“柳大娘给我说了一门亲,我不想嫁,永远都不想嫁人。”良久,她嘟囔道。
木七抚了下对方的头,“可姑娘大了,终究要嫁人的。”
梁彩枝抬眸,紧紧盯着木七看,看着看着,眼底发红。
木七:“怎么一副要哭的样子?”
当夜,梁彩枝卸掉面颊黑斑,柳媒婆惊得说不出话来。
张元宝亦瞪圆了眼,“就凭这副模样,咱得找张娘子多要几份彩礼。”
柳媒婆一掌拍过去,“傻缺,我们彩枝哪能嫁给个傻子。”
隐在一侧的木七,瞧见柳媒婆一双眼睛辗转于梁彩枝身上,眸底贪婪得意之色掩都掩不住,只听柳媒婆得意絮叨:“我得好好给我们家彩枝物色个好人家。”
梁彩枝颊侧还挂着水珠,素淡模样如出水芙蓉。但眼底却黯淡无光,她轻声说:“彩枝不急,柳大娘慢慢找。”
为了不嫁给张家傻儿,梁彩枝现了真容。
因梁彩枝多少了解柳媒婆为人,贪财。
梁母临死前将她托付给邻家时,给了柳媒婆一笔银钱作为报酬。柳媒婆以为她不知,更是对外只字未提,只道可怜邻家孤女,本着良善之心接来收养,妄以此赢个好名声。
梁彩枝曾多次听到柳媒婆跟张元宝抱怨,她本是个好相貌,可惜面颊生胎斑,若无那一脸斑,可多向未来婆家讨一些彩礼。
她洗掉面上黑斑,柳媒婆定然不满足张家给的彩礼,定会替她物色彩礼更加丰厚的门户。
再寻婆家,这需要时间,能多拖一时是一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