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年来,她自认脾气收敛不少,不再轻易为小事动怒,这人竟是两句话便引得她破了戒,按理花鬼是不会被活活气死,然而她这一刻着实有些不确定。
枯黑藤蔓轻微颤动,彷彿随时要暴起伤人;蔓蔓气得闪身回房,碰地关上大门。
「我怎地就没看出他是这么囉嗦的傢伙!」
又是一日。
雨云终于散乾净了,一弯月牙高掛,迢迢星河烁银光,蔓蔓从里屋漫步至芳菲院,便见熟悉的身影负手立在荒凉的院落里,自在地欣赏天上难得的美景。
再次看见他,蔓蔓实在是也没有脾气了。
她对着如水夜色长叹了口气,静默片刻,终于妥协。
「我告诉你,你便会放弃,别来烦我?」
「若当真非我能力所及,我便放弃。」他温声应道。
「那好吧,」她伸手,指着围墙边竹枝零落的园圃,「你瞧见那一排蔷薇架了吗?我在等蔷薇花开。」
说出口的剎那,往事不期然涌上心头,所有的细枝末节,她几乎都要忘光了,唯有那一句承诺,她总是记得太清楚。
「……有一个人答应过我,待满院芳菲,他便会回来。」
然而,年华似水匆匆流逝,任墙外如何东风拂柳,落花飞絮,芳菲院里,愣是数十载如一日的枝条萧瑟,只有一缕暗香,兀自茫茫等待,执着人间。
「因为他一句话,你在徐家守了这样久的时间。」
男人言语间有一丝疑惑,蔓蔓垂下眼帘,遮去其中的痛色。
「你怎地不说徐家忍让我这样久的时间?」她语气平静地道:「他们如今尚且愿意遵从祖训,指不定哪日小辈们顿悟了,发觉我就是个佔着他家古厝不走的缠人妖怪,便将我渡化送进轮回,那我也无能为力。」
「你嘴上这么说,仍是对徐家后人多有回护。」
「人呢,须得知恩图报,我虽是花妖……不,如今只是没用的花鬼,却大约比许多凡人都还要懂得这个道理,我和他们祖辈的恩怨,是我和他们的事,与这些小辈无关,」身后的屋子里亮着一盏灯,柔和而温暖,像是那个傻孩子灵魂透出的顏色,她轻声说:「更何况,孩子们还是挺可爱的。」
男人静了一瞬,柔声道:「原来荆姑娘,是位很明事理的花鬼啊。」
蔓蔓笑了声,半晌,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冥主大人赐名惜华,怜惜的惜,韶华的华。」
「是个好名。」微弯的眼有如天上银鉤,盛满经年的霜华与念想,她望着他一身青衣,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光凝素锦花满山的清晨。
「惜华,这么好的名字,值得我挖出埋了许久的桂花酿,咱们就着月色对饮一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