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发生何事,湖衣现在何处?
三个月前,她从皇帝寝宫出逃,那时她拚上性命也要离开这座紫禁城,如今依然。或许自他与她在御路相遇的一剎,就注定两人往后的纠结缠绕,无法分离。
从歛禧门到保泰门,朱玹在西长房前佇足,思索着是否要调派禁军全面搜寻,竟然瞥见了前方闪过藕荷色衣袂的一角。
他快步向前。
是湖衣纤瘦的背影。
「别跑,是我!」朱玹高喊。
湖衣却没有丝毫停步之意,反倒一路闯过西长房。
他怔怔地望着她,御道突然暗了下来,像是乌云掩蔽了月光,高墙的阴影慢慢吞噬了她,朱玹加快脚步,一口气跃上前去,一把将她揽住。
「还好你没事。」他轻声地说。
她企图挣脱他的环抱,他丝毫不动,她挣扎个几回,便放弃了。
「西司的人是你杀的吗?」他问。
「对,是我杀的。」她头也不回,话音中带着刻意的冷淡。
「杀得好,」他低头廝磨她的发丝,在她耳边絮语:「我看见尸首了,下回记得刺了人以后还得旋转刀柄,才会刺得深。」
她轻轻叹了口气,「为什么要追我?」
「我思念你。」他回答。
思念,犹如钝刀子切肤的凌迟,他不愿回想,思念她的时候,如何度过每一个无眠无尽的夜。
「你想去哪里?」他低声问。
她以沉默来回避问题,想挣脱他的双臂,可他不让,两人紧贴的身躯唤醒了某些记忆,密林中的一夜缠绵。
朱玹转过她的肩膀,好让她正面对着他,她的色阴鬱,眼下有着和他一样因无眠而生的暗影。
「你想去哪里?」他加重语气。
「我要出宫。」她说得坚决。
真的丝毫不留恋?这句话差点脱口而出,但他忍住了。
因他早已知道答案。
她自当回到温柔的江南水乡,不是待在连吐息都含着血腥味的修罗场。
即便这代表分离,就像不同的水道,途中偶然纵横交错,最终还是要各自奔流入海。
他所能做的只有成全。
「你想回金陵?」他问。
「我要去寻我的父母。」她双眼低垂,有股暗潮搅动她刻意偽装的疏离。
「你想怎么出宫?」
「我……」她别开头,故意不和他对望。
他自怀中取出一物,交握在她手中,「这是出宫的牙牌,只要挨到卯时正,宫门就开了。」
湖衣一怔,听不出他真正的意思。
「你先到值房暂待,卯时鐘一响,便往玄武门走,将牙牌交给门卫,说你是年满放还的宫女,他们就会放行。出宫以后,你到长安大街上雇辆马车,约莫十天路程就可以返抵金陵。」
「我……」湖衣嚅囁着,一时说不出话来。
「你身上有钱吗?」他问。
她点了点头,既是惊讶又是感激。
他脱下指间的古玉板指,和牙牌一起握在她的手心里,「这是我随身之物,若是途中需要花费,你就拿去换些银钱。」
「王爷……」她怔怔地望着他,手中紧握着牙牌和板指,想说的话全梗在喉头。
「去吧。」他轻柔地覆起她的手。
风暴将起,朱玹早有不祥的预感,从朝臣的议论和信件中得知,诸王中覬覦储位之人正蠢蠢欲动,万贵妃也在暗中布署,此刻他必须将她推得越远越好,至少在乱局平息以前,他愿倾尽所有来换取她的平安。
她默默无语,过了半晌才又开口,「如此……皇上不会怪罪王爷吗?」
「不会,无论如何皇上都不会难为自己的叔父。」自欺欺人后,他笑得淡然,「有朝一日,我会去金陵瞧你。」
她忽然紧紧拥住他,坚定地说:「湖衣会在莫愁湖畔日夜相候,还望王爷勿忘此言。」
他捧起她的脸,「只要一息尚存,此诺必践。」
湖衣忘情地贴上他的唇,朱玹回吻她,如同糖蜜滴落在舌尖,那滋味不全然是蜜,甜美之后,是求而不得的痛楚,和一丝铁锈的味道,代表着鲜血与死亡。
或许还有硝烟的味道……
硝烟?
纷乱的脚步声打破周围沉静,两人连忙退开,就在不远处,副统领刘熙率领一队禁军朝他们奔来。
「统领,万贵妃闯入清寧宫院纵火,」刘熙上前奏报,「火势蔓延迅速,唯恐延烧到清寧宫和三大殿。」
「那我咸若宫里的人呢?」湖衣焦急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