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淑太后直直与自己儿子对视片刻,撇开脸哈哈两声,还如昔年循循教导:塱儿当了几年皇帝,越发沉稳了。何必故作胜券在握,当真我黄府无人,皇帝就走出这思贤殿的门去。
当真天下天平,皇帝就走出禁宫的门去。你跟哀家,都在笼中……“她伸出跟手指指着魏塱:”你要听哀家辩,就不怕……
那根手指移到站在一侧的李敬思身上,续道:“就不怕,这么个软骨之犬早就投了我哥哥脚下?”
她收手甩袖,怒斥道:乡野来的贱人,是个什么东西,信口雌黄,大言不惭。便是你跪地叩首,摇尾乞怜,哀家哥哥也未必能瞧的上你。
怎么,吃了几日珍珠米,穿了几日禽兽袍,就当自己真是个人中龙凤啦。
她笑与魏塱,以袖捂嘴道:皇帝快与他说说,他是怎么得的今儿个这高位,是怎么落得个今儿这荣华。
再不说道说道,人自个儿都当真啦。哀家哥哥邀请他……哈哈哈……真是……瞧这话,皇帝都信了。
李敬思不解看向皇帝,一脸憨厚老实。魏塱忙站起道:“母后乍闻噩耗,心智有损,速去寝殿歇着吧。”
这回宫人暗卫动作飞快,忙上前就要扶起昭淑太后。可惜的是,无人敢动强。昭淑太后稍经挣扎,便将众人甩开。
又急走两步,抄起先前李敬思丢在地上的宫刀紧握在手。众人一时慌乱,忙窜到魏塱身前,将其牢牢护住,唯恐太后一时想不开。
李敬思好似回过味来,羞的满脸通红,喏喏向着魏塱解释:“陛下,臣……臣。”
魏塱忙道:“朕对卿家,深信不疑。”
李敬思还是艰难把那句话说完:“臣句句属实。”
昭淑太后晃了两下刀刃,讽道:“好个忠臣圣君,天子既深信不疑,又为何叫哀家自辩。可见是随口戏言,惹人笑尔。”
“陛下。”李敬思喊,像是才想起来,边喊边从血染透的甲衣里掏出个东西,也糊着一层血,双手捧着给魏塱。
他说:“此物要呈给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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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恶路岐
两寸余长的东西,被他小心翼翼拢在手掌之间,双手合拢,只留出一指宽的缝隙。像是里头禁锢了一只振翅欲飞的蝶。
魏塱看了一眼,未能亏得全貌,只看见已经干涸的血迹里是金光乍泄。他回头看了眼昭淑太后,才屏住呼吸去接。
李敬思不敢张开双手,他说:“陛下,臣未见过此物,只听黄靖愢说……”
“住口。”魏塱喝断他,又回头看了眼昭淑太后,复抖了抖衣袖,也合拢了双手,去将那只蝶接到自己手心里。
他表现出来的,是和李敬思同样的胆怯。接手的那一刹那,便将手合住。又调整身姿,完全背对着昭淑太后,这才摊开一丁点。
只一眼,又将手迅速合上。而后仰头闭眼一声长叹,再转身,吩咐左右道:“即刻送太后回寝宫,无诏,不得出。”
话里决绝,任何人都能听得出。暗卫尚没动手,昭淑太后先跌坐回椅子上。又“噌”地站起,向魏塱奔去,似要从魏塱手里将那东西抢过来看个分明。
暗卫自不能让她得逞,忙上前拉住了人。昭淑太后挣扎不休,急问道:是什么,是什么,是什么东西?
是什么东西?她仪态全失,心切不已,唯恐是家兄的什么东西。
她不知道李敬思拿来的,只是经众人呵手却依然冷硬如冰的一块死物,她以为李敬思拿来的,也许是黄靖愢身上切下来的某块温热血肉。
她以为,李敬思这个畜生,或许为了证明黄靖愢已死,让自己的家兄尸首不全。发间步摇打在脸上生疼,她记起黄靖愢右耳间有一颗黑痣。
会不会,李敬思将家兄的耳朵送给了魏塱?
究竟是什么东西,才能让魏塱相信,黄靖愢肯定死了?魏塱这种反应,肯定是他已经对黄靖愢之死毫无疑问。
多方拉扯,昭淑太后的衣袖受不住力,“哧啦”破开条长长的口子。四周宫人不敢逾矩过甚,皆是稍停了力道。
她得了这片刻喘息,将破碎衣襟往肩上一拉,仍一脸癫狂,盯着魏塱问:“是什么东西!”
魏塱拢着手,又将那物件缓缓渡在一只手里,紧紧握成拳头,好似要将上头的血,重新拧出来。
昭淑太后在莫大的心痛里又生出些海市蜃楼般的希望,她看见魏塱牢牢握着那只手。她想,改不至于自己儿子会将一块肉握在了手里。
她两眼放光,迸发出些笑人,如往时哄自己儿子,伸着只手温声道:“是什么?是什么,给娘亲看看。”
也许,也许是黄府什么物件?她将额前散下来的发丝往耳边捋了捋,想尽可能恢复自己的高贵和荣耀。
也许,也许是哥哥为了麻痹皇帝,特意拿了个什么贴身物件让李敬思送进宫来。她垂手,又朝着魏塱笑。
这孩子,从小就好骗,他被哥哥骗过去了。
她笑,眉目哆嗦问:“是什么东西。”
魏塱将那只手拢进袖里,再伸出来,在昭淑太后眼前摊开。掌上空空,只一些匀开来的猩红若有还无。
昭淑太后目不转睛盯着那只手,在摊开的那一瞬瞳孔浑圆。她看着那只手空空如也,却不敢立即移开,唯恐是自己没看清。
睫翼上扑的珠粉簌簌落下好些,眼睛因短时间眨动次数太多而氲出些泪水。她还是没看到自己儿子手上有什么。
她抬头看了眼魏塱,却忍不住飞快垂头再看那只手。没有,还是没有。
好像这样才能确认,魏塱是在嘲弄她。可即使是嘲弄,她亦不敢如往日去喝斥自己的儿子。
她抿了抿嘴唇,带着些卑微的祈求,问:“是什么?”
她抬手,想揉揉自己的眼睛。或许,或许魏塱已经将东西放在手掌上了。只是,她看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