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凌先捏了一下手上东西,不知是霍云旸编排的多,还是牵涉的人多,这么厚一叠,怕不是有个百八十张纸。
宽大外衫下是紧窄袖口的里衣,撩袖沿的功夫,顺便捏了一下手腕,薛凌上前几步道:“昨夜睡的不稳,原来是宁城变了天。既然如此,我要重新议价,是让这些人下去呢,还是你我换个地儿?”
霍云旸蹙眉,半晌才道:“议什么价。”
“为什么平城的兵马会撤往宁城?”
霍云旸挥了挥手,示意下人先行撤退,待人出了门,才好整以暇看着薛凌道:“怎么就是平城的人,万一是安城的,乌州的,哪的兵马不行,非得是平城的。是平城的,又与你何干。”
桌上东西被一扫而空,霍云旸起身越过桌面,站到薛凌面前,微眯了眼,看着她道:“我劝你在我改变主意之前,带着这封信赶紧滚出宁城。”
“拿了半块麟符,就真当自己是个将军了。皇帝的旨意没来,你只有三城防守权,连兵都出不得。说什么安城乌州,你只能以守城的名义将平城守将撤回来”,薛凌手指抠在袖口处不肯放,直视霍云旸道:“你为什么将平城的兵马撤回来?”
霍云旸并不退让,他比薛凌高出半个头,又是穷途末路之徒,气势更凌人一些。二人四目相对好一会,霍云旸才大笑着收了身子,退后几步道:“你还真是宁城守将的女儿,对军中之事这般熟悉。”
“是,我是将平城的兵马撤回来了,不过就像我刚才说的,这与你何干。怎么,这复打扮是什么意思,投怀送抱,红颜祸水?知道最令人生厌的,是哪种人么?就是你这样的,自作聪明。”
“以为你于我是救命的稻草?我不得不与你同舟共度”?霍云旸从薛凌手里抢过信封,一手将里头纸张扯出来洒了一地,冷道:“不是的,是你来我霍家门上求援,我就当你是丧家之犬,收进来去咬皇帝一口也好,可你要是三翻四次坐地起价,这么不听话的东西,还不到你我兵刃相见呢,就对我龇牙?”
袖里短剑硌手,薛凌瞥了一眼地上纸张,笑道:“谁要与你同舟共度,是我在船上问你需不需要我救你狗命。”
说着她从胸中摸出那些扳指,道:“千万别指望你派回去的人能联系上霍云婉,非但如此,我骗了她,先从她那得到了一份霍家党羽的名单,如果我没活着回到京城……”
薛凌对着扳指轻吹了一口气,狠道:“等着那东西送到魏塱面前吧,你霍家勾结拓跋铣,在京中福禄阁子和胡人合谋,借羯族之事往宁城一线囤粮妄图造反。霍云昇名为养病,实则往宁城会见拓跋铣。听闻霍家的院里又有了个孽种,和宫里雪娘子的胎儿差不多大,霍府可是暗中叫他小太子啊。”
“证据都在我手里,你是放我回去,还是跟我一起死在这,然后等着霍家满门下地狱。”
霍云旸坐回椅子,挺直了脊背,半晌才道:“你与谁合谋陷害霍家?”
“天理”。薛凌退了外袍,一身月牙白的骑装露了出来,腰间佩剑明晃晃的挂在那。
“我无意与你纠缠,只想知道平城的兵撤回来做什么。终归霍将军要做,问的清楚些,早做准备,免得日后兵刃相见,打我一个措手不及”。说罢薛凌躬身一张张去捡拾地上信纸。
左右无旁事,顺便瞅了些上头内容,果然还是什么都读不出来。等她捡了好几张厚,霍云旸的声音才传过来道:“皇帝召我回京自证其罪,我岂能回去,只能邀拓跋铣过来演场戏。”
演戏,还是真的?
薛凌手一抖,抬起来,却是两眼发亮,赞许道:“高明呀”。她又捏着纸拍了一回巴掌,接着夸了一句:
“总也没浪费你霍家与胡狗的深情厚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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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袍笏
她抬头看霍云旸,是妙龄少女该有的骄纵恣意,闹脾气一般带着若有似无的埋怨和嗔怪:“可拓跋铣又不是个傻子,他怎会带着白白带着千军万马,就为和你霍云旸演一场戏呢?”
“你敢将骗来的十万旦粮草拱手让人?”
她又低头去捡地上纸张,自言自语道:“平城装不下那么多东西,原霍准筹到的东西也没有十万旦那么多,运到宁城的,应该还不足一成之数。所以你是全数送到平城,与拓跋铣达成交易,以大退胡人的功绩,换一个师出有名,昏君无道。”
她碎碎念叨,到最后声不可闻,一叠信表面几张已被攥出裂痕。霍云旸一直未答话,等薛凌拾完地上所有信,抬起头来看他时,才道:“是啊,既然你心知肚明,就省了我多费唇舌。不如你早日回去,到时候我退胡人,你诛昏君,如此大家平起平坐,斗起来也更有意思些。”
薛凌退回椅子上,小心将手中信放回信封,贴身带着,方低着头叹道:“你往平城放了多少粮草,拓跋铣其人唯利是图,阴险贪婪,区区一个平城给他,怕是填不了胃口。”
“你似乎对拓跋铣很了解啊”。霍云旸变了声调,身子也坐直了些。他一直在想薛凌究竟是谁的人,京中能同时在霍家与皇帝眼前周旋的,首当其冲自然是黄家和沈家。黄家是魏塱的母族,犯不着较劲,沈家的话,本就是魏塱一手扶起来的,有野心也不该是这个时候下套。
这两日冥思苦香将有可能的猜了个遍,可无论是谁,要想接触鲜卑,都要经过宁城一线,所以他从没想过薛凌以及薛凌的背后势力可以跟拓跋铣勾结上。
且拓跋铣大小也是鲜卑的皇帝,寻常东西入不了眼。在梁境内,出了皇帝,还有谁能比霍家许给拓跋铣的东西更多?许了要拿到手,也得霍家点头才行啊。
猛听见薛凌评判拓跋铣为人,他不由得恐是自己所料有误,难免霎时紧张。薛凌亦瞬间反应过来话里不足,拓跋铣于霍云旸是最后一着棋,若是此时戳破了,此人必然万念俱灰,先杀了自己以泄愤。
她抬头看霍云旸,嗤笑一声不以为然道:“怎么不了解,当年拓跋铣与你霍家连魏塱苟合,假意囤兵拖住先朝将军薛弋寒。后霍家与魏塱出尔反尔,不愿意割让四城给他。他便大起兵戈,但总应该见识到你们是群什么人。如今却又重蹈覆辙,与虎谋皮。”
“不过我忘了,你们本就一丘之貉,利尽则散,利来则再聚,倒也不足为。”
霍云旸身子又舒缓了些,重新倚回椅子上,道:“所以你在这做什么,你不就是为了利来找我么,鲁姑娘。如你所言,我与你有杀父之仇,灭师之恨。如今你登我的室,饮我的茶,求我的信,你以为你为的什么与我相聚?”
他张开双臂,胸膛大露,抬眼道:“莫不是为了仇?那且来刺上一刀。一刀下去,三日之后,京中霍家就是勾结胡人,谋逆篡位,九族不保。黄家是皇帝的母族,沈家是皇帝的亲信,满朝皆是帝王手眼。你是哪家的,且报个名来,我替你算算,有几分可能得偿所愿。”
薛凌不答,霍云旸又道:“哪家的也罢了,朝中能与薛弋寒沾上边的,这几年都被洗得干净。剩下的,当年可全是喝着北境鲜血活下来的啊,这不也跟我没什么两样。你去投靠他们?啧啧,鲁姑娘,何必呢。”
“宁城事多,我不欲与你置气,我只说最后一遍,你要走,我立即着人送你出城”。他变了脸色,手掌盖在桌面上,青筋毕露,盯着薛凌道:“城门上还有好位置。”
薛凌未避让,笑得娇俏道:“我知城门上有好位置,所以邀你一去瞧瞧”。说着似乎当真有几分期待,她摸了腰间剑道:“霍将军误会了我的意思。”
“原我来宁城,还以为你要直接就地造反,端得是没意思。如今眼见胡人要来,方知你技高一筹。不如你我从长计议,事成之后,各凭本事。”
“怎么个各凭本事法”。霍云旸看薛凌摸剑,手立即滑到了刀柄上。见她并没拔剑出鞘,语调也轻快,又不似先前恶语相向,虽诧异于其翻脸如翻书,却还是免不了被薛凌牵着鼻子走。
这种无能为力比所谓的仇恨更令人火大,不管他说的多云淡风轻,实际上两人都知道,他就是迫切的需要一个人给霍云婉送信,不然她也不会有恃无恐。
比起说两句狠话威胁薛凌快点回京,霍云旸巴不得薛凌开口谈合作。甚至于他毫不怀疑薛凌在玩花招,一个为了利益不择手段的人,轻而易举就信了别人也没有下限。
“你瞧,难得我恶心的人聚在一堆,真是老天开眼,你们谁死了我都欢喜。不如这样,你给我杀了拓跋铣,到时候,霍大将军大败胡人归来,竟然发现自家父兄被狗皇帝无辜冤死。此等事情说出去,必然天下英雄为之扼腕,终有豪杰义士愤愤而起,怒刺君王,你看我这段,说的怎么样”?薛凌翘首,真心实意的讨赏。
“你说的倒容易,如何能取拓跋铣首级?”
“我来我来”,薛凌拍手站起,双眼眯成一条缝,兴高采烈走到霍云旸面前,支手在桌,满脸期待道:“我告诉你个秘密。”
“城楼上有机关,设置好了,只要能将拓跋铣哄到特定位置,保管他死无全尸”。薛凌褪了笑容,说的斩钉截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