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会除掉所有让他们伤心,或是阻碍他们理想的人。云雁会喜欢这份礼物的。
他只花了一些时间就整理好了思绪,或者说,他感到自己终于可以回归本质。设计、抢夺,不再被多馀的关係左右,推翻世俗的价值证明自己的特别。他早该着手于成就自身的不朽,以一种暴力却也唯美的方式。
他清楚那种感觉,像根细针插在脑中,不断暗示着他朝着那个方向走。一切只差在具体方式的言喻,他很少会把自己的行为依据归因于本能,只有这件事,他一直都靠着直觉在行动。他或许该跟云雁聊聊,毕竟他们追求的是大同小异的东西。
但最后他还是没有机会找对方好好深谈并一起规划这件事,云雁给了他答案,而且并非他预期的那一个。
「景熙。你一直在带着自己走向灭亡——虽然我没资格这么说,毕竟我也是如此。」
这是云雁给他的第一则,也是最后一则的电话留言。他们最后还是走到了不同的路上。
云雁的个性,美其名是温柔,归根究柢就是种软弱。对于这个世界,云雁大多是选择顺从。如果没有意外,云雁大概会一直穿着世俗所给的价值,逐渐黯淡地过完一生。
但对于「报仇」陷入犹豫的云雁给了他新的看法,云雁或许只是需要人推一把。
所以,到早就预约好的偿愿所抢了「剧本」,他开始毫不忌惮地向云雁说明针对其馀持有者的抢夺计画。他必须时不时地去引导对方做出选择。总有一天云雁会理解的,并与他携手影响这个世界——
可是云雁最后还是选择了与「除他之外的人」站在一起。
「别这样。」
在那个最后一次相见的夜里,从未对此事吭过一声的云雁终于开了口。
别再错下去了。他不曾读错云雁的眼。
错?什么才是对的?对伤害自己的人偽善,对早就没有关联的人仁慈?顺应着世俗价值,违背所愿地过完一生?
「你母亲也好,慕咏愿也好,这些我都能理解。但别伤害无辜的人。我们不能连这个道理都拋弃。」
「道理。这世界对我根本就没有道理。」云雁愚蠢的思想恼怒了他。他放下手中的底片。一直到刚才他都在计算底片的数量与最大效用。
「收手吧。即使最后你抢了所有人的相机,完成了那些伤害他人才能达到的理想,你也不会有任何满足的。」云雁反常地坚持了己见,「一直沉浸在过去带给你的痛苦……你只会永远都看不见那些爱你的人。」
「爱。」他冷笑了声,「这世界唯一不该也不存在的,就是这愚蠢到令人发笑的东西。」
「你根本不晓得自己在追求什么。洛景熙,若你没有『爱』,又怎么会恨到如此地步!」被他的冰冷激起了情绪,云雁提高音量,抓住了他的手臂。
「闭嘴!」他甩开对方,「我所做的一切,所有的情绪都是为了自己,不为任何人!」
「洛景熙……」
云雁正要接着说下去,他想也没想地就抓起相机。一瞬的光亮闪过,震得云雁暂且失了。暗红色的相片缓缓生成,伴着单调却磨人的声响,他将其摘下,捏在手中挥了挥。
「不想死的话,就别再对我提『爱』这件事。」
他开始捡起一地的杂乱,破裂的对话让他们失去了共处一室的理由。云雁没再说话了,一直到他收拾好,起身离开,身后才再次传来了对方的嗓音。
「你从来没真正看过我……对吧?」
兴许是被话中的颤抖感染,他握上门把的手禁不住一震。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明知道的!」云雁的大喊中带着哭腔,「你明知道我爱你!」
背对着,却彷彿能看见云雁那张泫然欲泣的脸庞,正企盼他的回头。或许,只要再稍微犹豫一下,他就会不由自主地回头了,但他没有这么做。
爱他,就应该陪在他身边,爱他,就不应该阻止他——每个嘴上说着爱的人,都在做着相反的事。
「我还没决定好用什么方法,但你将会在这个六月的最后一天死去。」
他说着,却好像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令人噁心的傢伙。」
*
四周的景色渐渐被日落的红所笼罩,他从白天待到了傍晚。
站起身,他拍了拍裤管,从胸前的内衬口袋,掏出了打火机与一张字条。字条只有简单的一行字,没有署名,但他知道是云雁给的。
一则留言,一张悄悄从门缝塞进房间的字条,云雁留给他的不多,便从崖上一跃而下。
事发那天的影片,他反覆看了好多次,躺在鲜血中的云雁,是世上最美丽的东西。甚至美得令他感到痛苦。对于这个先一步在碑下永眠的人,他始终抱持着自己也无法理解的矛盾。
再次蹲下身,他轻轻摩娑着字条上头的字样,云雁所留下的一切,都令他不自觉地反覆回味——
「看着你变成怪物并不是我爱你的方式。」
字条的主人彷彿就在耳边低语。他禁不住轻笑,不明所以。或许真的他一直都没能弄明白自己,只是不愿承认罢了。
点起打火机,火焰从字条的角落开始延烧,他轻轻将其放在大理石的石碑上,一指长的小纸条转眼就只剩灰烬。
「你倒是回答我,要如何让本就是怪物的怪物学着人类过活?」
一阵风拂过,带走了馀烬。他重新起身,时间不早了,他该准备去执行最后一件事。
「下次见面要告诉我。我们很快就会见到的。」
转过身,他原路回到车上,引擎发动的同时,思绪也切回了本位。
——时霂光,你最好不要选择开门。
上扬的嘴角不带笑意。他乔装起自己,踏上最后的路。
——〈底片三:洛景熙〉(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