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妙地用身体挡住桃子的视线,千罗棉将包裹收进衣袖中。
「其馀的呢?」千罗棉问道。
「回稟房主,棺木皆恢復原状,保证看不出有任何蹊蹺。」孙尧恭敬道。
千罗棉点了点头道:「晚上安排一艘船,确定周围一个人也不要有,我自己划。」
「诺!」
「时辰一到,来船上跟我匯合。」千罗棉交代道。
「诺。」
挥了挥手,千罗棉示意宦官们退下后,便转身回到桃子等待的地方。
见她手拿两个热腾腾的烧饼,千罗棉重新戴上了簪子。
「就说了我会回来吧?」千罗棉柔声道。
桃子将一个烧饼递给千罗棉,心想「给你的」。
「你还真是餐餐都不能落下啊!」千罗棉有些好笑道。
桃子大口咬下烧饼,心想「你才怪!你都不会饿的吗?」
「所以我瘦啊!」千罗棉打趣道。
桃子愤恨地又咬了一口烧饼,心想「你在说我胖吗?」
这次千罗棉笑而不答,逕直走向城中繁荣的街道。桃子见了,也忙大步跟上。
今日逛街,却跟昨晚的感觉大不相同。
昨晚人如潮涌,虽真要撞上时大家会稍微回避,但一不注意还是会与人擦肩而过。但今天身边人来人往,每个人走到桃子附近时却像她身上带刺般,刻意让开了路。
再瞧瞧街边的摊贩,本来都还在大声叫卖着,但桃子一走近,就鸦雀无声,低着头不敢直视。
拍了拍千罗棉,桃子心想「你看你烧饼拿手上又不吃,人家觉得你怪都避开咱们了!」
千罗棉转头道:「他们是因为怕我,跟烧饼没关係。」
他们现在已经进入了黎国国境,人人见到千罗棉就如同看见夜叉,自然是半点动作不敢有。
桃子皱眉心想「因为你又板起张脸啊!对着他们笑一笑,他们就不会怕了」。
千罗棉不由得笑出声来道:「我要是对着他们笑,只怕他们会更害怕。」
「为什么啊?」桃子不解心想。
「对他们来说,我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鬼见愁。你想想,一个鬼差对着你笑,你心里不会慎得慌吗?」千罗棉笑道。
「但你杀的不都是坏人吗?」桃子心想。
「他们只见我杀人,又怎会知道那刀下之人是好还是坏啊?」千罗棉回答。
「那你讨厌被人畏惧吗?」桃子在心问道。
千罗棉露出了坦然的微笑道:「那倒没有。正因为他们畏惧我,所以只要我一出现,什么小偷扒手就不敢造次。他们做坏事被一般官差抓住,了不起打个一顿关个几天,但若是遇到我,一双手就没了。光是在街上走,就能确保好人安全,就算只是治标不治本,也挺好的。」
桃子露出了理解的表情,心想「那我们尽量逛久一点吧!」
千罗棉一脸惊讶道:「还逛?你赶了半天路不会累吗?」
拉起千罗棉的手向前奔去,桃子心想「为了大家的安全,只能累一点了」。
拔腿跟着,千罗棉自己也没注意到,人人害怕的御前房主脸上出现了笑容。
只要跟桃子在一起,他就不是鬼见愁。
但时光总是在快乐的时候过得特别快。
转眼近黄昏,千罗棉将桃子带到了湖边。
「说了带你游湖的。」千罗棉笑道。
桃子看见眼前有艘华丽的小船,船厢里还备好酒菜,开心地跳上了船。
千罗棉在船尾,用桨轻轻把船送到湖中心。
桃子一边享用着佳餚,一边欣赏着日落湖心的美景,要是她会唱歌,怕不是已经哼上小曲了。
看着渐落的夕阳,桃子感到自己的眼皮也跟落日一样沉重,终于在夜幕拉上时,她也在船厢中睡着了。
湖中心,只有他们一艘船。
千罗棉拉下帘子,走进船舱。
此刻开始,这艘船上无论发生什么事,也不会有外人得知。
从衣袖中拿出小包打开,里面是一截白骨,正是与邹王有染的宫女遗骸。
光凭张渊的几句说词跟一个模糊的胎记,千罗棉其实也不敢肯定桃子是不是邹王之女。
要确定桃子就是邹王骨肉,滴骨认亲是最强而有力的证据。
只要能肯定她就是宫女亲生的,就能证明她的生父是邹王。
推开满桌早已被下了迷药的饭菜,千罗棉坐到桃子身旁。
拔出短刀,千罗棉迟疑了数秒,才小心提起桃子的手。
正想下刀,突然怀中不知什么掉了出来,定睛一看,是昨晚的捏麵人。
「做自己就好了」,这是桃子的心声。
「问心无愧」,这也是桃子曾经给过的评价。
为什么唯独只有对她,千罗棉总是要做些违心之事?
这一刀割下去,她若真是邹王骨肉,日后等着她的会是什么样的命运呢?
是荣华富贵?不,邹王被判欺君,她又怎么可能置身事外?
是死路一条?凭着千罗棉这三个字,他或许可以保下她一条命。不,就算豁出一切,他也一定会救下她的命。
然而救下了,她依然是皇室血脉。只要是黎国的皇亲,她就注定过不了一心一意对一个人好,而对方也只会一心一意回应她的生活。
这样一想,桃子究竟是或不是邹王之女,似乎也就没那么重要了。
一咬牙,千罗棉割了自己的手腕,让鲜血滴到遗骨上。
果不其然,血液没有溶到尸骨中。
小心包扎好自己的伤口,不让外人瞧出端倪,千罗棉飞速在桃子的指尖上也留下一个刀痕,抓到的却正好是自己那日咬破的手指。
千罗棉笑了,眼泪却滑下脸颊。
看着自己留下的疤痕,清晰深刻,过了这么久也没有消退的趋势,怕是不会好了,可见他当时咬得有多狠。
他以为挣扎了半天的决断能让他终于担得起问心无愧四个字,却是连扯平也做不到。
擦乾眼泪,千罗棉走到船舱外,孙尧早已等候在甲板。
将白骨拿给孙尧,千罗棉道:「没有溶合,不是她。」
听出千罗棉语气的失落,孙尧劝道:「胎记经过多年是有可能会改变的,误认也是难免。」
「这遗骸你就送去给圣上照实回报吧!」千罗棉悠悠道。
「那船舱中女娃如何处置?」孙尧问道。
看了看船舱的方向,千罗棉道:「她什么都不知道,明天送她回家后,就此别过吧!」
你就去跟你的师父双宿双飞吧!但愿此生再也不见。千罗棉在心中祝福道。
「属下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孙尧迟疑道。
「说。」
孙尧将头一低,作揖道:「世人常道房主冷酷无情.但属下跟随房主多年,深知这并非事实。」
「你到底想说什么?」千罗棉微怒道,却不是因为孙尧多话,而是因为他隐约猜到孙尧要说什么。
「跟女娃在一起时,是属下所见过房主最开心的时候。或许,那女娃也是如此认为,并不想就此别过呢?」孙尧鼓起勇气道。
本以为千罗棉会大发脾气,但他只是悠悠说道:「你僭越了。」
「属下知罪。」
千罗棉,不是一个可以给女人幸福的人。
所以除了离开,他别无选择。
他给不了桃子想要的,当不了一心一意只对她好的『夫婿』。
即便他听见了桃子在桥前的心声。
「我怕你一走,就再也不会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