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再看那薄薄的窗绢,也觉得像是听见了她低低抽抽的哭声一般刺眼睛。
她的话似有一点真掺了混多假,要排出来问能问到天昏地暗。
有一点毋庸置疑。
这姑娘确是在绕着弯来,有求于他。
“哦?既是偃都来的……那父家何处,母家何处?你又叫什么?”
似是对她的眼泪无动于衷。
可偃澹也只挑了最浅显的来问。
妺伍松了一口气,这专等着别人来问的感觉就像是在照着参考答案抄作业,心虚有,可爽是真的爽。
眼泪没有那么多,水儿就挂在脸上不擦,放下掩面的手,仍旧捺着哭腔,这才继续道:
“奴唤妺伍。”
偃都既没有姓妺的,也没有姓伍的。
就连封了地的诸侯里也没有这两个姓。
但她好像能自圆其说。
“……奴在那山中已同贼人共居十数年。”
可她看起来好像也不过十六七的年纪。
妺伍这时抬起头来,啪嗒不落的泪挂在睫毛上,浅浅的泪痕刚滑过脸颊,欲言又止。
十几年都说少了,和那条狗见过的春夏秋冬都不知有多少年。
妺伍转而说起自己今天看了一上午的市集店铺,朝偃澹描述她小时候在偃都的街坊排场。
且不说这世子知不知道那些地方,她可是拿真的来说假的,总该是能信几信的。
末了,装可怜装到家。
“奴只求再回偃都,寻亲庇护,望世子……”
妺伍只断在这里。
吞吞吐吐的话显而易见,不需点明。
被泪水糊了眼睛的妺伍看不清他的表情,眼睛都不敢眨就怕不出水,一股脑说完之后清气爽。
但他却沉默了片刻。
跪啊坐的都要指指点点,现在他的不言不语倒让妺伍有些慌。
她的诡辩好歹拿过辩论赛的奖……
妺伍拿衣袖擦了擦泪。
看向偃澹,第一眼却又瞟了他的脖颈。
再往上看,视线交汇的那一刻,也听他道:
“你在指使余做事?”
“塍南山归长句西献侯管,你落在长句自然也是他的人,你在教余僭越公职?”
出乎意料地,他肃声训了她。
年纪不大,口气倒端得起来。
妺伍几乎要揣不住哭得可怜巴巴的表情而目瞪口呆。
要不是他把那西献侯给轰走了,她用得着装给他看吗?!
京官不管地方事,那问个屁啊。
妺伍只想翻白眼。
果然大少爷就是靠不住,装什么好人。
但妺伍没有放弃。
今天那西献侯走了,再一次能见到他又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她现在是长句的人,不能跟这京畿来的世子走。
那她要是给他做个杂使下人,总可以跟他走了吧?
再不济,她就算变回狐狸藏在马车底下挂去偃都也行啊。
没死心的妺伍拿出她全部的胆子来顶嘴,道:
“世子,奴愿以身……”
只是她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得他斥道:
“放肆——”
偃澹把这声应该在她拉扯衣襟之时便脱口而出的话吼了出来。
她最后说了什么?
回过来的时候,看见的是妺伍匆匆落跑的背影,束着长发的布条掉在了地上。
铃铛响个不停,跑远了还能听见。
外面的侍人内臣应声而入,在他面前问询待命。
只要他一句话,她就会被逮回来,乖乖地跪在他面前,让他来看她的哭哭啼啼。
可现时的偃澹却在想她最后到底说了什么。
她说——
她要以身相许。
荒谬。
荒谬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