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元安在北京的春夏之交里过了一段流光溢彩的日子。
那些打断骨头连着筋的浓雾作雨的哀愁, 她一生仅有一次的不顾一切的莽撞劲儿,好些原本漂浮在脑中,四海为家的,时刻作乱生事的情涌, 不停翻滚着的要她走到于祲身边告诉他, 其实我从没有做过这么出格胆大的事情。
可是为了你的话, 好像什么都可以。
但这些话闻元安到很后来也没机会说。
在一起时无须多言, 分开以后多言无益。
于祲是情场里的老手, 他是一个比她要成熟理智许多的爱人, 永远能把握的好分寸。
闻元安就在他这些恰到好处的尊重,和撩云拨雨的江水为竭之情里, 觉得自己好像爬上梯子摸到了星星。
导师那天把她叫去办公室。
闻元安敲了下门,“大周五的您找我?”
老院长横了她一眼,“周五没事儿我就请不动你了?你多少天没见你导了, 上周还说要去我家借书的人。”
“不是这个意思,”闻元安拉开椅子坐到她对面,“有事您就说吧。”
老院长在一叠厚厚的打印纸上敲了两下,“这是你交上来的东西,自己先过目了一遍吗?”
“没有。”
闻元安老实说, “已经提交到了您这儿的论文,我绝不会再打开来看它的,这是身为读博人最后的倔强。”
“......”
她经历过太多次这样的事情。
每次交给了她导师之后,要是又再打开邮箱来检查一下的话,一定会有各种问题出现。
而且还没办法修改,那不如不给自己找不痛快, 她选择闭上眼不看。
闻元安问她说, “怎么?写得不太好吗?”
但她导师说, “不,写得太好了。”
闻元安端起茶来喝了一口,“老太太搞什么欲扬先抑,我还以为又要拿回去改呢。”
“写得这么好,打算发哪里?”
老院长就靠在圈椅上好整以暇地看她,“《儿童文学》还是《少年文艺》?《读者》中间有一栏是个笑话合集,我看你的论文放进去蛮合适的。”
闻元安:“.......”
但她导师还在喋喋不休,“让你研究白居易的诗歌,没让你写他混乱的生平,大家也不想知道他府上养了多少家妓,每三年换一批鲜嫩货色,和元稹有什么甜美爱情。看看你自己论证了些什么,说元稹写《酬乐天劝醉》——王孙醉床上,颠倒眠绮罗。君今劝我醉,劝醉意如何?”
说到这里老院长又敲了敲笔,“几百年来,这首诗的定调就是描写友谊!”
“可你怎么写的啊?说元白二人是长安红灯区烟花之地的终身vp会员,成天耳鬓厮磨,他灌醉元稹,是为行不轨事,情意早已跨越了朋友的界限成为惺惺相惜的伴侣。你是唐朝娱记吗?”
闻元安边翻开自己的论文,指了出来,“那不是这一大段都要删掉?”
“这样的无效论述有什么不能删的?你家里的剩菜不是每天都扔的吗?”
“......”
“我写的时候还挺有激情的呢,”闻元安还很有些不乐意的,“以为会是大震学术圈的言论。”
老太太哼了一声,“你放一万个心好了,就你这样的论文对学术圈,构不成一丁点威胁。”
闻元安收进包里,“初稿嘛,我再拿回去修改。”
她导师年轻的时候就是院里一张铁嘴,“是初稿啊,我拿到的时候以为是草稿,误会你了。”
“......”
闻元安拿上被贬得一无是处的论文,半声不吭地离开了她导师的办公室。
这还算好的,上一回老太太直接说她,“我冒昧问一句,你高考.答案从哪儿买的?”
您确实够冒昧的。
闻元安站在电梯里,就以“我是脑子里进了个大西jsg洋才会选择读博”开头,刷了一段长篇大论。
于祲正在和几个地产开发商喝茶。
他拿起手机看了眼:【晚上再详细跟我讲一遍,要坐在我腿上说,一个标点符号都不能少。】
闻元安:【我不坐。】
她被于祲那双手支配的恐惧又上来了。
前天晚上就是,于祲抱了她在他的膝盖上坐着,她记得好像是在跟他讲宋词守灵人蒋捷的流亡,时年五十一的蒋捷寄居福善寺,听了一场夜潇雨骤后写下了南宋最后一首挽歌。
于祲的手一直在她裙子底下。
他笑着念出来,“是不是这句,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
闻元安还没有回答他是,就已经进来了,后来呜呜咽咽,她也没说出句完整的话。
于祲:【不坐也要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