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郑旺勾结内官刘山冒充皇亲,郑旺乃是首犯,却逃过一死,刘山不过交结外人,纵以妖言定罪无非斩刑,最后却凌迟而死,这其中……”
丁寿兀自喋喋不休,猛然发现刘瑾不知何时停住,自己身子已然超过了他,这可是失礼之举,赶忙转过身来请罪,“督公……”
出言戛然而止,只见刘瑾吊着一双眼睛诡异的看着他,丁寿感觉周遭气温陡降,自己如被一条吐着红信的毒蛇锁定,周身肌肉倏地绷紧,却没把握能否挡得住对方出手一击,强弱如此之大的境遇实是出道后首见。
刘瑾缓缓走近,每一步都如同踩在自己心上,丁寿全力运转自身真气,仍无法脱离桎梏,心中大骇。
走到他的身旁,刘瑾冷冷道:“陛下乃是弘治爷和当今太后所生,也只能是二位贵人所生,不管你暗地打什么主意,若让咱家知道你不利于皇上……”
冷哼一声,刘瑾没再多言,从他身旁走过,那种束缚感猛然离去,丁寿如释重负,呼呼地急喘了几口气,感到身上已被冷汗湿透,心有余悸道:“属下明白。”一手却不自觉的探入怀中捏紧了那份带有郑旺血押的供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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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处不知荒芜了多久的宫院,四处倒还干净整洁,只是寥落的不带一丝烟火气,院子正中有着一棵参天古松,枝繁叶茂,不知多少年头,一个身形瘦弱的中年太监正麻木的用扫帚清理着地上压根没有的灰尘。
刘瑾走到那太监身前,没有说话,直到那太监扫地扫到他的脚尖才发现了他的存在,刘瑾不仅没恼,反而微微一笑,大声道:“高公公可在?”
那太监连连点头,咿咿呀呀的向内院比划了一下,竟是个哑巴,刘瑾点头会意,向那哑巴太监欠了欠身子,继续向内院走去。
丁寿见那哑巴太监其貌不扬,一身青色圆领袍,并无胸背花色,可见毫无品级,刘瑾竟对他如此客气,对内院所住的人物是何方圣不由好起来。
进了内院,见正房的门上竟然上了锁,一阵咳嗽从厢房内传出,“高公公一向可好?”刘瑾站在院中大声说道。
“谁呀?”沙哑的声音传出,一个白发老太监伛偻着身子从厢房内走出,“是刘瑾呐,怎么今儿个没在皇上身边当差?”话刚说完,又是一阵剧烈咳嗽。
这老家伙肺有毛病,传不传染,丁寿看得直皱眉,刘瑾却走到老太监身边,帮着捶了捶背,“您老也是堂堂的司礼太监,就算不在外面置宅子,又何必委屈了自己在宫院中住着厢房?”
老太监用绢帕擦去了嘴角咳出的口水,摇了摇头,“宫中正房岂是咱们做奴婢的能住的,在这里住的挺好,身边有哑全伺候,也尽够了,至于这司礼监随堂,是万岁爷念着东宫旧情赏的差事,能当个什么,人呐,最怕摆不清自己的位置。”
刘瑾笑了笑,“公公慧眼如炬,世事洞明,某自是比不上,这小子便是丁寿,带过来请公公瞧瞧斤两。”又冲丁寿喝道:“小子,还不过来拜见司礼监随堂高凤高公公。”
丁寿上前施礼,高凤眯着眼睛细细端详了一阵子,“这便是最近皇上身边的红人?”点了点头,“不错,挺精的,像你小子刚进宫那会的愣头青样。”
拿自己跟这人妖比,丁寿心里这个憋屈,心里面画了一堆圆圈诅咒着老太监把肺子咳出来。
刘瑾苦笑:“您老说笑了,当初进宫不知天高地厚,若非由您高公公关照,咱的骨头怕都已经凉了。”
又一次摇头,高凤道:“你是李广托咱家看顾的,冲这个面子你出了事,咱家又岂能不管。”
刘瑾喟然一叹,面上浮现追忆之色,“是啊,李公公托付的,当年李公公风光之时内廷上下不知多少人巴结,一日倒了台,还记得这份托付的也只有您老了。”
哈哈一笑,高凤道:“人心冷暖,世态炎凉,你入宫这些年了还看不透,就说眼前的昭德宫,贞主儿在日何等风光,而今不过是一残破院子罢了,你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昭德宫,闻听这里竟然是昭德宫,宪宗帝皇贵妃万贞儿所居之处,丁寿不由感慨万分,若说孝宗和慈寿张太后是大明皇帝一夫一妻的模范,那弘治皇帝的老子成化皇帝就是祸福与共的典型了,土木之变后景泰帝即位,英宗迎回虽被奉为太上皇,实囚禁于东苑,还被有心人扯出个“金刀案”,朝不保夕,作为英宗太子的宪宗皇帝境遇如何可想而知了,那时与他相伴的便是大他十七岁的宫女万贞儿,待得后来英宗夺门复位,驾崩后宪宗登基,万贞儿被封为贵妃,从此专宠后宫,待得成化二十三年病逝,宪宗哀叹“万妃去了,朕亦不久人世”,于同年驾崩,谁能想到往昔风光无限的昭德宫如今荒凉到只有两个太监看守。
刘瑾默然良久,才摇头笑道:“谢高公公开导,瑾受教了,可惜人生一世,若什么都放得下,除非是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