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谢谢。」在柳临回答之前,她便看见张丽娟已经让自己的弟弟去准备了。柳临看着高高瘦瘦的身影消失在另外一扇门,遂好地环顾四周「这种三合院现在不多见了吧?而且位置也不错,真的很难得。」
「是的,我和弟弟从小就在这里长大。大约半年前,母亲过世后这里就没住人了,但拆掉我也觉得可惜,就先把屋子暂时放着。」张丽娟像是想到了什么,表情沉了一下,话锋一转「对了,今天请老师来就是要说关于我母亲的事情。自从半年前葬礼结束后,我弟弟就一直梦到母亲托梦,甚至让我弟开始有失眠的状况。」
「这样的事情应该是找道士或庙公吧,怎么会找上我呢?」
张丽娟愣了一下,那一秒的发愣好像带着不明所以的惊讶,旋即又被笑容盖过去「啊,关于这个我们去看过了,所有帮我弟弟看过的都说是母亲的墓位不好,必须重新安葬。」
「所以你的意思是,要迁葬吗?」迁葬啊——是所有工作中最难额外骗钱的项目,总不能推销案主额外买棺材或是墓碑吧?柳临每次接到这样的工作都觉得很亏,除此之外自己对这领域仍是一知半解,因此就是她也不敢随便给什么建议。
通常这种工作柳临都会转给别人,毕竟迁葬要是乱迁严重会害死往生者的后人,这点事她还是明白的。就算要骗人也要有点职业道德,害死人的勾当柳临还是不愿意干的,再者也没有多的钱可捞。
回过,张万堂不知何时已经端着茶坐回一旁的沙发上;张丽娟则已经开始再扯一些题外话,似乎是在说他们姊弟俩都是租屋仲介,平常很忙,因为有人介绍才会找上柳齐,听说柳齐曾为很多公司行号工作过,算命几乎百发百中云云。柳临则有一句没一句地陪笑,忽然一个机灵,话锋一转道「你刚刚是说张先生因为託梦而失眠吗?」
「嗯?呃,是啊,明明年底是最忙的时候,这样下去可能会被扣年终吧?」张丽娟叹了一口气,事主张万堂却坐在旁边一声不吭的,好像说的不是自己的事情一样「做姐姐的也是很担心他,不过他却一直说不需要特别找人看。我知道他不太信这个,可是这种事情太铁齿也不好,好说歹说才答应请老师过来看看。」
「嗯,迁葬这种事要看日子看地方,可能需要一些时间。」柳临小心翼翼地说明,一面观察那张脸孔上的任何变化。
「这样啊,不能快一点吗?」
「事情快不得,迁葬这种事不能马虎,这也是为了后代子孙好。」柳临见对方微微蹙眉,没有任何反应,继续说道「不过这段期间,我倒是有点方法能让令弟的情况好转,虽然这不是我的专业,不过我有认识的高人可以帮忙,只不过请那位高人帮忙的价钱……」
说到最后,柳临却越说越小声,最后索性收声。她望着眼前低头沉思的张丽娟,对方的表情难看到不像只是在思考迁葬一事,而是带有一种莫名的涣散,让柳临忍不住唤了对方一声「张小姐?张小姐?」
「欸,是?怎么了?」张丽娟猛然回,突兀地拉起笑,那笑和刚才没什么不同,只是和方才的呆滞脸色相比,笑容看上去都藏了一些阴影。
「你还好吗?」
「我?没事,我很好。」张丽娟顿了顿,却忽然收起笑,变脸速度之快让柳临都吓了一跳「老师啊,有件事我想——」
「老师,我看还是算了吧。」一旁沉默的张万堂突然开了金口,让柳临小小地吓了一跳。
「阿堂,你在说什么?那我们要怎么……」
「今天就先这样吧。」张万堂无视张丽娟的强烈阻止,兀自站了起来,低头望着柳临,枯瘦的脸庞被阴影给模糊了「很抱歉让你白跑一趟,我想我们应该不需要你的帮忙,不好意思。」
「阿堂?等一下,你这是什么意思?」
「呃,没关係啦。」柳临见张丽娟脸色惨白,用力扯着张万堂的衣袖,遂赶紧站起来插嘴道「张小姐,没关係的,这种事就是随缘,勉强不来!今天能跟你们说话就很不错了,真的,以后有需要再找我就好了。」
张丽娟顿了顿,似乎意识到自己的情绪失控,眼有些呆滞,旋即又拉出一开始的客气笑容「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抱歉,让老师你大老远跑来,迁葬的事情我再跟我弟讨论一下,有消息再连络老师。」
「没关係,我们有缘再见。」
一阵无意义的寒暄之后,柳临道别了张家姊弟,离开三合院的正厅。
但就在柳临刚跨过正厅门槛,双脚却不知怎么着,好像被什么东西给定住;接着她突然有种强烈的慾望,一种不明所以的衝动驱使她回到三合院。那种感觉瞬间衝上柳临的脑门,让她踉蹌了一下,差点摔在三合院门前。
有什么事要发生了吗?她微微回头,身后却只有张家姊弟俩正用一种担忧的眼望着自己;柳临隐约听到张丽娟在身后担忧地问自己怎么回事,只是她的声音好像离自己很远,小小声的,不是很清楚。
轰隆——
震耳欲聋的雷声突然响起,四周的声音瞬间回到耳中,柳临被雷声吓得缩了一下脖子。抬头一望,一片漆黑的夜空有半边天正闪着白光。
*
雨开始大了起来,模糊了整个城市,掩盖所有夜晚的喧嚣。
人们对于突如其来的骤雨已经习惯,望着阴鬱的天空,便纷纷打起了伞,伞的顏色带给雨中城市的另一种繽纷,伞下的人们则是归心似箭。
伞底下的人们亦有着各式各样的情绪,其中还包括了象徵这个城市并不平静的严肃。像是某些穿着深蓝色制服的人们打着伞,聚集在雨城的一隅,令人不安的红蓝色闪光比霓虹灯还要惹眼。
魏馀生一边咋舌一边往桥墩的方向望去,就算他离桥墩有些距离,仍然可以闻到一股蛋白质腐烂的味道;那种味道只要闻一次就忘不了,连暴雨带来的雨腥味都无法冲洗乾净的臭味。
「咳咳咳……我真的、永远无法习惯这种……」小刘捏着鼻子从尸体旁边退了出来,拉下口罩乾呕了几声,再回头嗅嗅自己的衣服。
「放弃吧,已经有味道了。」魏馀生懒懒地瞥了同僚一眼「看起来怎么样?」
「听大杜说死亡大概有三四个礼拜,将近一个月。」小刘嫌弃地看着自己的袖子,一面嚷嚷「难怪你要躲那么远,那味道真的很可怕,我之前遇过更久的都没那么夸张!我现在闻到什么都是那个味道。」
「我跟你说喔,那是因为有别的原因。」魏馀生露出阴险的笑容「听说冤死的尸体都会特别臭,像是要控诉什么似的,看尸体的样子搞不好真的是因为这样才会……」
「我不想知道什么怪的原因。」抢在对方继续说下去前,小刘率先转移话题「大杜说遗体是年约七八岁的孩童,头部不翼而飞,其他人还在找。颈部的切口显示头好像是死后切下的,身上各处都有刀伤,每道听说都有十公分那么深欸……这年头怎么这么多杀小孩的变态啊,到底是过着什么样的生活才会变成这种人?」
「队长大哥呢?」没有接续话题,魏馀生看了看四周,却未见那张看腻的冷脸,话锋一转问。
「陈大哥去调资料了,据说其他地区也有出现类似的案件。」
「类似的?」
「对啊,你都没有听别人说喔?」小刘看着同僚如蚂蚁一般地来来去去「最近很多这种案子喔,说有很多孩子的尸体,而且都一样有疑似虐杀的痕跡,新闻都有报;不过都不是发生在我们辖区的,今天这件还是第一起。」
「连续杀人案吗?很像电影里会有的剧情。」
「我还真希望这种事只会在电影里出现。」
魏馀生轻轻笑了一下,遂拉起口罩「我过去看看。」
薄薄的口罩完全无法抵挡强烈的尸臭,对他来说只剩下阻挡呼吸的作用;桥墩下围满了各式各样的人,在轰隆雨声下所有人都好像被调了静音;魏馀生蹲在桥敦下,一坨发烂的黑色垃圾袋被剪开一个大裂口,里面暴露出来的是肿胀发烂的小小身躯,白色的蛆虫在散发恶臭的尸体上大肆乱窜。
他细细端详那像是融解一样、不成样子的小小躯体;已经和肌肉分离的苍白皮肤上,有几道黑色的口子,那些黑色口子几乎被虫卵和白色如同蠕动米粒一样的幼虫掩盖。魏馀生瞇起眼,稍稍往后退,发现整个发白躯体,有好几处像是这样的口子,几乎遍布全身。
「有什么发现吗?」忽地,身后一个低沉的声音让魏馀生吓了一跳;他回过头,看见一如往常蹙着眉头的陈大哥,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自己身后。
「目前还没。」魏馀生耸耸肩,接着站起来直面那张总是充满疲惫的脸「呦,队长,偷懒偷得还舒服吗?」
「谁跟你偷懒。」陈大哥用力将手中的资料袋拍到魏馀生头上「刚刚在这边蹲那么久,我还以为你又看到什么了。」
「很遗憾,什么都没发现,成了酸民口中的无能警察。」魏馀生滑稽地吐吐舌。
陈大哥叹了一口气,遂一面说明一面往外走「刚刚和其他地区的同仁联络,这案子的行凶手法和其他地区的类似案件非常相近,几乎是一模一样。考虑到这部分,可能要併案处理。」
「有几个受害者了?」
「算上这一个是第三个,受害者都是七八岁小孩。」
「嗯,这社会还真的不缺经病。」
「已经针对这起案件成立了侦办小组,根据截至目前为止发现的尸体来看,第一个被发现的尸体死亡时间是约六个月前、第二个是三个月多前,而这一个则是一个月前。不排除还会有犯案可能。」陈大哥翻了翻刚刚手中的文件夹「从前面几个案子调出的监视画面,以及各种痕跡来看,犯案的都是不同人,推测应该是组织或帮派犯案。被害人的部分家世也都清白,没有任何共通点,所以对象挑选应该是随机。」
「专杀小孩的变态组织吗?」魏馀生笑了一下「经病能成一个组织?还真的是听都没听过欸。那些被害家属怎么说?」
「都是小孩有一天突然失踪,理由也都不一样;有些是放学路上被掳走,也有本身很顽皮翘家的。被害儿童的监护人在小孩失踪后二十四小时就报案了,那些父母都没有收到勒索电话,因此应该也不是为了钱。」陈大哥的眉心几乎快可以夹死一隻蚊子了。
「发生了这么多起都没有追到兇手的线索或据点吗?」
「因为兇手都是不同人,案发地点也都不相同,而且都是事隔几个月尸体才被发现,很多证据都採不到了。」陈大哥无奈地摇摇头,闔上了手中的资料夹「指纹什么的自然是有一些,不过只能确定那些犯案者都没有前科,所以也无从确认那些兇手的身分。」
魏馀生没有回应,只是望着桥墩下来来去去的人们,耳边一面听着上司念经一样的说明。忽地,陈大哥见一旁的魏馀生顿了顿,微微睁大双眼,好像看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双眼却始终没有离开桥墩。
「馀生,怎么了?」陈大哥反射性地顺着对方的视线看去,却只看见同仁忙碌的身影。
「嗯?」魏馀生像是大梦初醒,愣了一下,然后回似地看向满脸疑惑的陈大哥「喔,抱歉,我刚刚在发呆。你刚刚说什么?」
「你……是看到了什么吗?」
「如果你是指尸体上那些无法忽视的怪伤痕,我想谁都有看到吧?」直接扯开话题,魏馀生勾起一种不容对方反驳的笑「那些伤痕的事情,队长你应该去问鑑识人员或法医比较清楚。」
陈大哥望着对方瞇起眼,张了张嘴却没说什么,最后只是平平地说「……我先回局里,这边交就给你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