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辈陆珵,前来拜会。”
他未动,远远地曳裾行礼。徐氏睨他也只能瞧见他黑玉似的发。
只是见他动作行云流水,瞧着十分雅观。倒是微微点头:无论如何,恭而有礼的人总是叫人心生好感的。
只是他这名字,如何是有些耳熟呢?
未等她想出个头尾来,那年轻人抬起头,露出黑玉似的眉宇和一双如沉秋水的眼来。
徐氏一愣。
——
李青溦三步两步地出了院子,往拴马亭前走。
正是盛夏,绿阴庭院池塘过风。廊庑前的闲庭旁一簇簇不知名的花,花团锦簇乱吐芬芳。快傍晚,天日却依旧高霁,似有霏霏霭霭的热气满院子摇摇曳曳的。
李青溦轻沾额角的汗。
一时想着待会儿做什么瓶花为佳,一时又想着陆珵究竟在做什么,究竟走还是未走?
她有几分心不在焉。
她同陆珵的事。其实若真说了也没什么,并州民风开放,外祖父母也向来知道,她不是那种合规矩的女子。
她纠结的是旁的。
陆珵虽未说过,但她知他不能招赘,要她低嫁她是没有什么意见。可先前她娘亲与她爹爹成亲的时候,却也是她现在这般的路。
自古以来,女人嫁人便是另一道鬼门关。她娘亲走错了的路,若她重走一遍也未走通……
她相信陆珵,知他素有担当,品美才秀。自不会同他爹爹一般情薄善变,也不能一辈子只是个工部的小官。
可他再金玉其中,她外祖父母是看不见的。
到时,若她过得不好,她外祖父母想起她的婚事,又想起她娘亲,如何不会如鲠在喉,如芒在背?
以她对她外祖父母的了解,她若说了此事,再坚持此事,她外祖父母自也会忍痛同意。
可是她外祖父母的年纪已经这样大了。她不愿叫他们为难,一时也想不出怎么说才好,只是觉着此事还是缓一缓比较好。
李青溦想着这些,正满脸沉思地过了廊庑。
脚上硬硬得碰着个什么,她低头一看瞧见那个窟儡子。墙西的空地上,宋欢蹦蹦跳跳地跑出来出来。
“小表姑,你在此地做什么?”
李青溦眉心微皱,四下打量一番。
宋欢吃吃一笑,露出一排锃光瓦亮的白牙:“小表姑是不是在找表姑父?”
李青溦本还抱了一线希望,宋欢并未看见陆珵。
听到这里老脸一红。乜宋欢一眼,转开头忒了一声:“怎么就是表姑父了,你见他多久?如何逮着什么人就瞎叫,叫人看了笑话不是?”
宋欢努了努唇。
李青溦四下未看见陆珵,怕他丢了问宋欢去处。
宋欢:“表姑父先才前听见轿子外头有人说话。没多久自己出去了呢。”
李青溦问道:“说了什么?”
宋欢唔了一声:“欢儿也未听懂。只听见像是我爹爹身边的几个人。说是拴马亭中不干不净,进了些什么孤雏土鼠。几人说了几句逮着要如何处置的话。又说莫要痴鼠拖姜,春蚕自缚什么的。”
这话头自是恐吓意味深深,是叫人赶紧离开,别自找麻烦的意思。
李青溦算是听明白:许是她轿中藏人之事早就叫她大表兄知道了。刚才在屋中说出那么一席话,想也就是为了给她留些面子,才那般说。
也是,都是武将,她车驾中藏一个男子这种事,如何能不知鬼不觉地瞒过他们呢?想是她大表兄和外祖母早就知道了,也怕她为难,才叫她将宋欢给叫过来。
他们是她最重要的亲人,事事都想着她,将她放在心尖儿上,可她似乎是叫他们失望了。
李青溦轻轻咬唇,心中想着:待会儿她回了屋子,便向外祖父母坦白此事,她心悦一个人,自是没有什么的,遮遮掩掩才显得她对他们轻慢不敬。
李青溦想通了这些,心中又轻快下来,想起自己的正事,带着宋欢去后园子,折了些花草往回走。
天色已有几分沉沉,万绿阴中。偌大的院子笼在一层郁郁的灰青中。
李青溦一边走,一边想着,待会儿如何说起这话,宋欢突捏住她袖子,小手指向窗牗里头两道人影:“小表姑快看,屋里头是不是表姑父和曾祖母说话呢?”
李青溦回过,一时看过去。
正房竹簟皆绿,云雾纱帷幕之后,两道人影兀坐。陆珵敛袖亲自为徐氏斟茶。
他们不知在谈些什么,徐氏色微冷,又有些凝重。
李青溦一时有些惊住,很有些心不宁:陆珵不是走了吗?如何会在这里,还同她外祖母坐在一起?
她正要进去,门房前的侍女一声通报。二人都瞧来,具不说话了。
眼见李青溦要进来,徐氏叫住她,垂眼道:“贵客盈门,这便要走了,溦溦去送送吧。”
李青溦是有许多话要问,但见徐氏的色,不好忤逆,沉眉敛目应了一声,行到陆珵跟前欲带人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