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我在修仙界时经历的趣事,还有爹爹和师父这些年来讲给我听的闻异事。”凌蝶儿笑着回道。
茈萝嘟起嘴,愤愤地说道:“蝶姑娘您都没有讲给茈萝听过!一点都不公平,茈萝要生气了!”
凌蝶儿轻笑几声:“不气不气,待回去之后我全都告诉你,可好?”
“这还差不多。”茈萝见好就收,又好地问道,“蝶姑娘,您究竟是怎么知道他还没睡着的?茈萝当初被柳统领带回府邸,可是立刻就熟睡了。”
凌蝶儿愣了愣,回过之后才回道:“正是茈萝天真烂漫、不记忧愁,才最是难得。很久之前我也经历过相似的情景,因此能够感同身受。内心惶恐不安,彻夜难眠,总觉得自己四面楚歌,黑暗中有无数双眼睛正在看着自己。”
他们狰狞着被烈火灼烧得模糊不清的面孔质问她:凭什么你可以再活一世,而我们却没有从来再来的机会!
你为什么不跟我们一起死!
那是凌蝶儿初重生之时。
虽面上不显,但惨被灭界的场景却始终在凌蝶儿脑海之中挥之不去。它白日里隐去了身形,却在黑夜之中以排山倒海之势卷土重来,引得哀鸿遍野,留下满目疮痍。
而她站在尸海之上,无能为力地看着一个又一个熟悉的面容在她面前倒下。她除了悲痛欲绝,其他什么也无法做到。
在蝴蝶居之中,身边尚有星染相伴,她晚上虽有时会惊醒,但也好歹能够勉强入眠。
星染浅眠,当她被惊醒之时他也会睁开眼,紧紧地握住她的手,凤眸之中压抑着暴戾:“姐姐,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有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欺负你了?我去帮你教训他!让他后悔活在这个世上。”
但上了月云峰之后,梦魇不见了天敌,死灰复燃。
就在凌蝶儿住在竹屋之中的第一个晚上,天边蓦然闪过一道电光,惊雷骤起,震耳欲聋。
凌蝶儿猛地睁开眼,四周不知何时燃起了熊熊火光,她置身其间,被烈焰焚烤得气息奄奄,就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她的喉咙,想要把她一同拖进这无尽深渊。
她拼命捂住了自己的喉咙,张开唇想要呼救,但却连一个音都无法发出,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气息越来越微弱,视线也越来越模糊。
就在朦朦胧胧之中,她的身边突然出现了无数个黑影,他们如鬼魅一般围绕着她,逐渐向她逼近,口中念念有词,如魔音绕耳。
凌蝶儿头痛欲绝,他们在说什么?他们在说……
“你为什么不救我们!”尖厉的声音在她耳边猛然响起,声嘶力竭。
我不是,我没有……凌蝶儿的眼角溢出泪珠,却瞬间被烈火蒸发。
我想救你们……
她的眼睛渐渐充红,眼角流下的不再是眼泪,而是鲜红的鲜血,在她的脸颊上留下了两道长长的血痕。
她也变得像是如他们一般的鬼魅了。
她也,如他们一般……
一个穿着蓝白衣的身影从中走出,他披散着头发,蓝白衣破败不堪,其上血迹遍布,他走到凌蝶儿面前,俊朗的脸庞被践踏灼烧得惨不忍睹,他的声音中满是刻骨恨意:“我那么爱你,甚至为了你丢了性命,你为什么不救我?”
凌蝶儿怔愣着看着他,血泪源源不断地流下,她哭着摇头,拼了命地向他伸出手,却摸不到他的一片衣角。
师兄,不是这样的,我想救你啊!
师兄,你平时最相信我了,我从来没有骗过你,你再信我一次好不好?
一个又一个的黑影显现了他们的面孔,爹爹,师叔们,师弟师妹们……
他们都在质问她,凭什么她可以苟延残喘,他们就要命丧黄泉。
对啊,为什么呢……
血泪模糊了凌蝶儿的眼睛,她的视线一片鲜红,但他们的身影却愈发清晰。
她为什么没有和他们一起死呢……
她该死……
“砰——”竹屋的门猛地被人推开,一个白色的身影慌忙地冲进了屋内,连月光都追不上他的踪迹。
他紧紧地抱住了缩在床角瑟瑟发抖、被梦魇所困的凌蝶儿,原本清冷的声音微微发颤:“蝶儿不怕,为师在这里,为师在这里。”
丝丝缕缕发着白光的灵力从他身上散出,没入了凌蝶儿身体之中。
“对不起,对不起,我来迟了,我没保护好你。”他抱着她,一遍又一遍地在她耳边说着“对不起”。
他再一次让他心爱的小姑娘陷入了悲痛与绝望之中,他又迟了一步。
他一味地想着让她复生,却忽视了前世那场灭顶之灾所带给她的创伤。
他甚至不敢想象她这两年是怎么过来的,他的小姑娘如此善良,又该怎么度过这夜以继日的愧疚难安。
凌蝶儿噙着泪无声地摇头:不,你什么也没有做错,你为什么要跟我说对不起!你不该说对不起。
一滴泪落在凌蝶儿的脸上,她周围的烈火渐渐褪去,温度也开始缓缓降低。
而在不知不觉中,那些“鬼魅”也卸去了张牙舞爪的外衣,露出了他们原本的面貌。
苏瑾声站在她的面前,笑着看她,如往常一般温润地说道:“师妹。”
“师妹向来最是重感情,想让师妹忘却自然是异想天开。但往事既已过去,与其过分追究,不如请师妹给师兄一个机会,让我们从头再来,可好?”
“届时,师兄会再次郑重地与师妹说:我苏瑾声,心悦凌蝶儿。”
“不知师妹,可否愿意?”
凌蝶儿泪眼朦胧地看向他身后的人影,他们的脸上都挂着熟悉的笑容,温和地看着她。
“蝶儿,”凌天志开口说道,他怜爱地看着自己与心爱之人唯一的孩子,“并非是你的过错,你该释怀向前看了,囿于过去不利于你的修行。”
爹爹……凌蝶儿眼睛一阵发酸,眼泪抑制不住地流了下来。
其他的人影也你一句我一句地交代了起来。
“蝶儿,师叔教你的功法可别忘了,师叔还要考你的。”
“蝶儿,闲云那老匹夫天天来偷你酿给师叔的酒,师叔都没得喝了!你记得再多酿几坛,就埋在那颗桃树之下,我们悄悄的,不告诉别人。”
“蝶师姐,这白兰究竟该怎么种啊?你教了我那么多遍,可为什么我就是种不活呢?”
“蝶师姐,听说炼丹最为赚钱,我想去云霄长老那里学炼丹!但若是一不小心把他的炼丹炉给炸了,他大发雷霆,你要记得来救救我呀!待我功法大成练出了驻容丹,一定第一个来云天峰送给你。有蝶师姐这第一美人做招牌,我一定能赚得盆满钵满,到时候蝶师姐想要什么我就给你买什么,再也不用蝶师姐你掏钱了!”
……
他们的身影渐渐淡去,凌蝶儿的眼中充盈着泪水,她反手抱住月梵音,放声大哭起来。
月梵音身形一滞,抱着她的手又紧了紧,微微颤抖着柔声安慰道:“没事了,都没事了,都过去了。”
凌蝶儿缓缓睁开眼,在水雾之中,一个莹白的身影正紧紧地拥抱着她,月光洒在他的白发之上,他好看得犹如天上之人。
那是凌蝶儿记忆之中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看到月梵音如此惊慌失措,他本是性情清冷、处事不惊之人,他是天上月,不该为了谁落入这七情六欲的俗世,被情感的天罗地网所困扰束缚,从此无法脱身。
凌蝶儿紧紧地抱着月梵音嚎啕大哭,直至精疲力尽才缓了下来,她像是经历了一场浩劫,积年累月的疲惫翻涌而上,困意席卷而来。
她感觉自己的眼皮渐渐沉重,无声地打了个哈欠。
月梵音轻抚她的后背,轻柔地将她抱起放在床上,为她盖好被子,然后握住了她的手,柔声道:“安心睡吧,为师在这里,不会有人来打扰你。”
凌蝶儿迷迷糊糊地抬眼看了他一眼,闭眼就陷入了沉睡。
自那以后,入夜之时月梵音总会陪伴在她身边,待她熟睡之后才离开,直至梦魇不复,他才不再前来。
凌蝶儿和茈萝的脚步逐渐走远,原本就轻的交谈声更是越来越微弱,而在漆黑一片的房门之中,一双发着光的褐色猫瞳却突然睁开,看向她们离去的方向。
他抖了抖自己耸立着黑色簇毛的耳朵,确认她们已经离开,又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