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平安无事,坏在睡前太医开的那碗药。
她的孩子没了。
陆靖柔并非半点不难过。她后来想,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女子有孕如过鬼门关,不论能不能生下来养得活,孩子在肚子里一天,就多一天危险。稍有不慎,母子俱亡的惨状屡见不鲜。在这个没有剖腹产和侧切的年代生孩子,当真不是好差事。或许老天垂怜也说不定呢?庸医误诊成了幸事,免去她一桩心头之患。这几天将养好身体,日后出得门去又是一条好汉。
萧阙在她面前半个字不提小产之事,熬汤煎药一切如常,唯独眉目间终日笼着一团郁色。她拿这话去开导他,萧阙听了,深深叹息道:“你能时时想着自身安危最好。女子小产到底伤元气,不可视作儿戏。”
陆靖柔抓着半只猪蹄没有说话,猪皮的胶质干涸了,指肚皮肤黏在一起。她举起右手给他看:“你看!粘一块儿啦。”
萧阙难得笑了一下,陆靖柔扯开手指,继续吸溜吸溜埋头苦吃。闪着油花儿的猪皮晶莹剔透,拿在手上,居然微微发着颤。猪蹄子炖得软烂香糯,入口如坠温柔乡,层层脂滑鲜肥,无一处不丰美,无一处不绵厚。嘴巴只一抿,骨头就滑出来了。一小截骨头掷在大菱花盘子里,极清脆的一声响。
“我小时候下了学看闲书,书里头有个媳妇,用一根柴火烧猪头,烧得香喷喷皮脱肉化。”陆靖柔去抓第二只热腾腾的猪蹄,迫不及待大咬一口,“本来小孩儿念书就容易饿,这给我馋得,满嘴咽哈喇子。”
萧阙笑着给她揩去蹭在脸上的酱汁:“这点儿癖好,从小到大没变过。”
“那你们家呢,谁会做饭呀?”陆靖柔抬起头来。
萧阙将手帕团进掌心:“我娘说她君子远庖厨,我爹会煎鱼。我娘当时……很爱吃鱼,我爹关在厨房生生练出来的。”
“怎么不让厨子做呀?”
萧阙说:“她嫌厨子长得丑,看见就恶心。”
陆靖柔笑得捶桌子,仔细地把余下小半只猪蹄啃得干干净净。
“还是家里人好。”她洗干净手,吹开鸡汤上的油花,小心翼翼抿了一口。汤底滚着好多栗子仁儿,她捞起一颗咬开尝了尝,心满意足地笑了:“是甜的。”
萧阙刮刮她的脸颊:“快喝吧,喝完了再去睡一会儿。”
第一碗喝到见底,萧阙正要动手给她盛第二碗,一回头看见陆靖柔双手托腮,眼睛亮汪汪的,像一湾山林间清澈灵动的泉水。
“我跟你说,你不要难过啦,大家平安无事,我就很开心。”陆靖柔点点他的眉头,“这世间要是真能事事圆满,就不会有人四处求拜佛。我知道你一直很难过,认为自己力有不逮,可是在我眼里,这不是你的错,是我贪心不足。谁叫我眼高于顶呢,偏偏看上全天下最好最好最好的男人,惊天地泣鬼那般好。不说拿五百个皇帝跟我换,就算天王老子来了,我也绝不答应。”
萧阙怔怔地看着她。
“你哭什么?”陆靖柔轻轻按按他的眼角,故意凶巴巴吓唬他,“不哭啦!像个呆冬瓜成了精似的,好浪费这张脸。你要是把小脸蛋儿哭丑了,我明天就把你踢出长春宫的门儿——诶!”
她还没说出后边的话,就被萧阙死死按在了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