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适才进城,我等已经遇见了裴将军。她并未提及此事也未做别的指使,你在诓骗我?”
胡望斥道。
李浩见他面色已有恼意对自己起了戒备之心,却只不慌不忙地理了理袖子,“校尉大人追随裴将军多年还猜不到她的心思吗?她是三军之首,光明正大的处死周临,你以为朝中周党之势会放过你们将军?”
“可我们将军与那姓周的无冤无仇为何要杀他,又为何要当你们陈太师的棋子?”
胡望道,他对周临虽有诸多不满,可人终究是朝廷大臣平白无故死在西北定将会引起轩然大波,牵扯到裴家军。因而对这个不怀好意前来游说的人十分不满和警觉。
“裴将军将下官留在裴家军之中,校尉还看不出她的意思吗?陈太师有意将裴将军招至麾下,只要事成。裴将军就是诛杀奸贼首要功臣,在内朝中有陈太师,永保裴家军驻守西北无后顾之忧,每年军饷拨至三百万用于戍边。”
李浩清了清嗓子,又激道:
“还是校尉要等着周临醒过来变成一头恶狼扑起来,逼迫裴将军出征平乱,歼灭赤狄再来一招卸磨杀驴?狡兔死走狗烹,裴将军在西北多年一直迟迟未清剿乱贼,想必校尉也知道是为何吧?当年平台一战裴老将军一举全歼小月部,收复沙丘河以西全境,可下场又是什么?”
胡望一愣嚼在口中的羊肉索然无味,蓦地想起当年。
平台一战裴家军大获全胜,西北自此安定三年无战,百姓安居乐业休养生息。可好景不长,先皇病重,朝中党政接踵而至祸及西北。
朝中言官弹劾裴子柯边将结交内臣,好大喜功冒失激进,用兵不当致使平台之战妄死三千将士。
一时风光无限的西北大将军因前任首辅张肆意败落倒台,很快就被新任首辅列入其党羽之中押解进京问罪。
仕途大起大落,权势倒塌以罪臣押解进京的裴子柯在途中旧伤复发,溘然长逝于大雪囚车之中。
那一年裴璃才十五岁,马背上长大的小姑娘及笄收到的第一件礼物是她父亲自东归来的骨灰。随父进京裴封也因此冻伤一腿,成了跛子。
从那以后裴家军很长一段时间落入了他人手中,战斗力节节倒退,西北赤狄趁机入侵壮大成了西褚一大边患。
朝廷中无将西北卫所一撤再撤,迫于无奈启用任命前任老将军裴子柯长子裴封挂帅西征讨伐赤狄。
可他是一个书生脚跛,走路尚且不稳如何上征打仗指挥千军万马。
十六岁的裴璃披袍挂帅替兄出征,在大军前明晃晃的挂上自己的旗帜征战四方,丝毫不避讳的直接告诉朝中那帮人是自己替他们在驻守西北,痛恨党政的她从此以后也断了与朝中的联系不问政事。
那几年领兵西北吃的苦头跟随她的将士一声没吭,怀揣着守卫国土的信念茹毛饮血,征战沙场将赤狄一路逼退至珈蓝以外,收复珈蓝。
直到张肆意复辟重归内阁后西北与朝廷的关系才稍显缓和,每年有了军饷粮草供应,可裴璃仍旧释怀不了父亲的死和大哥的腿。
随后开始了在西北长达五年的戍边屯田练兵,抵御外敌。只是她不再给皇家白干活了,每年要的钱要的粮一个铜板一个粒米也不许少,否则她便放赤狄入关来。
曾几何时那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长成了战场上杀人不眨眼,狡诈多端的女杀,裴璃自己也不知道。
只知道,她不欠谁的,谁也不许欠她的。
胡望明白裴家军与朝廷的恩怨,可如今陈太师的人被她安置在军中他便有些摸不准裴璃的意思了。
他以为一度不远再结交内臣的小将军,此举似又有了妥协之意。按照以往的贯列倘若敢有势力前来拉拢一早就被遣送回关内了,现在看了这位陈太师的信使似乎又是特别。
胡望有些犹豫地打量着李浩,揣测他的话中意图。
“怎样,校尉大人还不懂吗?现下赤狄与裴家军交战,周临病重又是防范最危弱的时候。倘若他此时死在西北,又会有谁知道他到底是谁杀的?折子一上说不定还能捞一个为国捐躯,忠公体国的名声,这也不算辱没他那阉人。”
李浩慢条斯理的道来,言外之意便是要将周临之死嫁祸赤狄,如此一来这杀周临的罪名落不到裴璃身上又解除了裴家军的顾虑。
他笃定不仅是胡望连裴璃也会同意,而现下就是杀掉周临的最好时机。珈蓝城外赤狄出没,只要把周临暗中扔进大漠里去,不是被冻死就会被出没的赤狄骑兵杀死。
可胡望虽听出他话中的意思,却还是犹豫了,此举牵扯甚大。一旦失败,周临反扑而来就会至裴家军于死地而后快。
“……陈大人,此事事关重大,裴将军不在我……”
“胡校尉一切以裴将军为重这个下官理解,此事自然也可以等裴将军回来再说。只是现在是除掉周临的最好机会,一旦等他恢复了再动手可就不易了,裴将军也难以从中摘出去。下官已将厉害关系告知校尉大人了,其他的校尉大人自己考虑。下官最后一句忠告,此次周临并不只是来押粮,而是给自己改革新政铺路的。裴家军是他的一颗绊脚石,他需要用来铺路,无用了自然也会毫不留情的丢掉。”
李浩最后重重一击,准确无误的击中胡望心中的疑虑。黝黑的面颊上泛起一阵一阵错愕,手中夹肉的筷子愣愣地停在嘴边好些时候缓不过来。
他想起在军营里昏迷不醒的周临,还有他身边那个几个一蹶不振的暗卫匆匆吃了几口撂下筷子奔到医账内。几经翻找果真在一个绸缎包裹的木匣锦盒里找到了一方明黄缎,但他又偷偷地放了回去。
夜幕降临,医账外白日还是盛气凌人的胡望扑通跪在李浩面前拱手恳求道:
“李大人,一人做事一人当。日后倘若追究由我一力承担,将军领兵在外,此事她毫不知情,请陈太师力保我裴将军。”
“校尉大人这是什么话,请起。周临死在了大漠里,并未进入珈蓝也没来军营,他的死和裴将军还有你有什么关系?”
李浩噙着忙得扶起跪在雪地里的胡望,催促他:“校尉大人快去吧,趁天黑风雪无人,速去速回。”
“多谢,大人。”
次日,周临从昏迷中醒来。进了军医的汤药逐渐恢复了些力气,正躺在床上假寐。忽的有人掀开账帘急匆匆的走了进来,扑通跪在他跟前。
“九千岁身子可好些了?”
是胡望的声音,如此的恭敬。周临微微吃惊,睨了他一眼有气无力的点头。
只见胡望转了转眼睛又道:“九千岁,我们将军昨日回来了。想见您,请九千岁移步。”
“去哪儿?”
周临问,在大漠折腾了进了两个月,又中了冷障。嗓子哑得紧,说话喘息隐隐的疼。
“将军在珈蓝给您请了大夫,昨日属下不懂事怠慢九千岁了,所以将军特意在珈蓝给您辟了处宅子让您养身子,特意命属下来接您。”
一听是裴璃的意思,周临倒不是很惊讶胡望对自己的态度了。
可他身子还没恢复过来,脑仁嗡嗡的疼从本不想折腾,又想到住到珈蓝去等身子好了之后正巧可以访访民间商铺,西域商人,了解珈蓝的风土人情便点头允了。
于是胡望扶着他起来,披上外套被带上一直候在医帐在的马车之上。
不会儿马车扬尘而起冲出去了大营,在崎岖的戈壁上急驰。周临被颠得胃里一阵翻滚猛地吐了一马车,全身无力瘫软在软垫之上用力的去敲门板:
“胡……胡校尉……慢些……马车太快了……”
马车在却无人应答他,依旧在纵马驰骋绕过了珈蓝直奔大漠而去。
周临咚咚又用力敲了敲门板,手脚并用爬到门口出掀开车帘子拍了拍驾车的人:“……胡……校尉你……”
“周公公您醒了,既然如此,我只能送你到这了!”
回过头来的人是一个高鼻深眸的胡人,一头卷发包裹着头巾。
周临一惊连连往车内退去,“你……你不是胡望,你是什么人!!”
“周公公何必多问问,受死吧!”
驾车的胡人放开缰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持短匕扑向周临的,周临在慌乱中侧身一躲抄起手边的痰盂砸向来人。
马车在两人扭打中急驰,胡人的匕首刺进周临的胸口。他是个书生不会武艺打不过胡人,寻到机会便往车在钻去跳下车,从沙丘之上犹如圆瓜一般滚落数十丈沙谷之下。
马车上的胡人见周临已经滚落沙谷,受了伤又奄奄一息的重病遂而不愿意再追,反倒拉住疾驰的马车掉头离开了沙丘回去交差。
沙谷之下,风沙铺天盖地而来糊住周临濒临死亡的呼吸,烈日之下好像飘起了晶莹的雪花。
他身体感知不到温度,好似向着西北纯净的苍穹晃晃悠悠地飘去。而眼前也浮现出黄沙漫天的大漠,沙丘绵延千里。他看见一个瘦弱的身躯在大漠穿行,小小的背上背着一个小包袱里。
那少年忽听背后马鸣嘶叫,仓惶地在沙丘上奔跑却一步一步陷入流沙之中,惊慌失措的他却不慎被自己绊倒,滚落沙丘底跌出了包袱里的森森白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