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卫犹豫了,他听着客厅墙上掛的大布穀鐘惯例地以一声轻却清晰的「喀」一声报下午四点的准点,却理不出个答案。
一般人,听到自己住的房子是鬼屋,还有每天都要跟一个来歷不明的「灵」或者类似的东西相处时应该会產生什么反应,郭卫其实拿不出什么判断标准。他是可以猜,猜说应该要找人来驱邪,把住在这屋子里的灵清掉,说好听点是让他或她或祂成佛。
可是,想到对象是夕时,郭卫发现自己讲不出「把他收掉」之类的答案。
原因可能有很多个,比方说,这不是他的房子,是白爷爷託给他照管的,因此对于夕的去留,他并没有最终决定权;或者,考虑到现实问题,要是把夕赶走,那他的早饭跟晚饭会立刻没有着落,再者,他不觉得夕对他会有威胁。夕虽然囉嗦但始终友善,郭卫还记得前几天他替自己擦药,手指的触感凉凉的、有一点点粗糙,不像是年轻人的手;也记得他的头发,柔顺、整齐,而且滑顺,很好摸。
最后一个,可能也是最重要的一个理由,是郭卫隐隐约约觉得,不应该这么草率地把夕「收掉」。
司徒苇声看着郭卫的表情变化,收起了半分鐘前还掛在脸上的揶揄,用自言自语般的音量说了一句「看来不是只有房子单方面的喜欢你而已啊」。
「你说什么?」
「我自言自语而已!」
「什么自言自语,你一定讲我坏话!」
「差不多囉──」
郭卫才刚要发作,客厅里传来的声响吸走了他的注意力。司徒苇声也跟着把视线投向客厅,正好看到跟平常一样穿着洁白衬衫与黑色长裤的夕一手拿着抹布,一手拿着垃圾袋站在客厅桌子旁,正在收拾他们刚刚喝过的啤酒罐。他立刻对司徒苇声打个手势,压低声音:「你看,出现了!」
「你有听到开门的声音吗?」
「没有喔。他都这样。」
「是喔……」
夕就在这个时候抬头,看到郭卫跟司徒苇声时,露出恭谨的笑容:「主人,您今天回来得比较早啊!」
「喔,呃,是啊。」
「请原谅,没来得及招待客人。」夕对司徒苇声略略一欠身:「夕立刻收拾客厅,请小姐和主人稍坐,夕为二位备茶点。」
「这个……」
郭卫还没来得及反应,司徒苇声已经迈起步伐,几个大步就走回客厅:「那我就不客气了!」
「喂!我这个『主人』都还没讲话,你还真敢!」
事实证明司徒苇声岂止「不客气」而已,她不仅在客厅里跟郭卫聊天,享用夕泡的红茶(郭卫一个人就喝掉半壶,接着开始怀疑明天他有没有办法喝便利商店卖的红茶)以及不知道打哪变出来的手工饼乾,还留下来吃晚饭。虽然夕连声抱歉「因不知道有客人要来,准备不周」,但今晚的晚餐──香菇鸡丝炊饭配凉拌红萝卜小黄瓜丝,优格水果沙拉,还有冰的仙草蜜当甜点──让郭卫很想知道这到底哪里叫做「准备不周」。整体来说,这顿饭从菜色看起来,没有任何可以挑剔的地方,就一个问题除外:郭卫觉得司徒苇声跟下午的时候不一样,她整个晚餐时间,有八成的时候都在用若有所思的目光打量伺候他们用餐、随时递上擦手巾和收走餐盘的夕。
吃完晚饭,司徒苇声要回去,郭卫送她出门,那个时候他才逮到机会问。
「你看到了,你觉得怎么样?我看你怪怪的。」
「比听你形容好多了。」
「你不取笑我是会死喔!」
「会耶,怎么办?」
「喂!」
「好啦,不跟你说笑。」司徒苇声牵着脚踏车,一面走一面思考:「我可以确定一件事,他不是你认为的地伏灵。」
「然后呢?」
「我目前还没办法判断他是什么,但我可以确定一件事:他不是灵。」
「不是?」
「灵不会那么现实,因为他们并没有吃饭睡觉,或者洗澡甚至上厕所的必要性,但你的管家完全理解你的生活模式,所以他不是灵。可是……」
「可是什么?」
有那么一瞬间,郭卫以为他就要听到司徒苇声回答「可是他也不是人」,然而他的这位朋友并没有把他想听──或者其实可能没有那么想听──的话说出口,在最后一秒鐘吞回去,改成「他很特殊,也许不是你我现在想的那么简单。你暂时就真的当作这间房子可怜你,派他来照顾你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