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她从不曾远走,只离他这么近,近到今日他就能见到她。
章言之舔舔唇上的雨水,苦的,好像他胸中时时泛出来的滋味,又似那天夜里从他唇上涌出来的血的味道。
“快点!”
他朝身后喊,声音被雨水吞没。火烧云般的队伍却开始在通往女山的官道上飞驰。
他必须找到她,然后杀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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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守府的侍卫们在雨里疾奔,终至女山下。
然而雨中越发巍峨的黛色山脉如此辽阔,主峰之下有无数座山峰,山峰上聚居着无数的村庄。就算穷尽辽州一地的兵力,也要搜上叁个月。
在上山的岔路口,火烧云们终于停了下来,侍卫们青色铠甲的间隙中灌着冰凉刺骨的雨水,枣色战马们莫名惊惶,撅着蹄子,任由侍卫们如何抽打也不肯向前一步。
章言之握着缰绳,左胸处初初愈合的伤口又痛起来,想来是被雨水沾湿所至。
“公子,不如明日再来。”
那不知趣的侍臣下马又上前,被雨浇湿的卑微面孔倒还不如队伍中被牵着的细犬。
章言之扬头一笑,十分矜贵地点头。
眼瞧着马下的侍臣走远,方才抽出背上的箭,拉紧了弓弦。
然而这上天总教人捉摸不透。
你欢喜雀跃感激他时,他未必会再温柔善待于你,你落魄苦痛诅咒他时,他甚至可能落井下石。
章言之手里的箭还未射出。
马队中的细犬就冲着一个方向狂叫起来。侍卫松开狂躁不安的细犬,黄白一片的凶恶豺狗就冲着雨幕中的高大少年而去。
接着就被一刀斩碎,在雨中晕成血红的一片。
章言之不曾可惜太守府精细饲养出来的细犬。
他只眯眼瞧着雨中那个持刀的身影,颊上露出一个阴鸷的笑,手中的箭就朝着那道身影而去。
“狗在这儿,主人也在这儿。”
章言之冲着身后马上的侍卫们挥手,扬声:“抓住他,要活的。”
火一般灼目的马队立时四散开,将提刀的少年围在中间。
持着长戟的侍卫们率先上前,血花便在又在雨中洒了一地。
倒在地上的侍卫被狂躁起来的马儿践踏,再被长刀补上一下,顷刻之间便有五匹失了主人的红马奔出山路,冲向官道。
谢重山握着刀,心中空空,瞧不见攻上来的侍卫,只一刀一刀劈在他们身上。
满目之间只剩下了血,敌人们的血,还有他自己的血。
马上的侍卫们越来越少,包围着他的圈子却也越来越小。长戟穿过左臂,又是狠狠一挑,却并不痛。
他的魂魄在这场雨中走丢了,眼前一场天雨浇灭了所有,他只记得杀杀杀。
攻势越发强的马队中,远处忽然从间隙中射来一箭,正中谢重山右腿,他身子一僵,半跪着倒地。
他没力气了,他杀不了了。
马上未染血色的矜贵公子又抽出一只羽箭,遥遥对准他。
“说,她在哪儿?”
自觉将死的少年在血水和尸体中听到这一句,只低低笑起来。
这天地何其辽阔,山川何其险阻。
世上千千万万个地方。她要去哪儿,从来都不是他能知道的事。
“宛城,她去宛城了。”
谢重山越笑越低,挑衅般冲着矜贵的小公子开口,便又有一支羽箭射在他手臂上。
他瞧着那颤着尾羽,只觉得像极了女子发上摇晃着的珠钗。他也曾送过一支珠钗给她,朱银掐金,虽不名贵,却贵在精巧。
可是日后她还会天天带着吗?
胸中冷寂的心忽然又跳动起来,身上无一处不疼,血从他身上涌出,随即就被雨水冲走。
“杀了他。”
马上倨傲阴沉公子自以为得了情报,长臂一挥,又是一箭。
谢重山仰倒在地上,眼瞧见马上的侍卫们围拢过来,他们手中握着锋利的长戟,他们今日要在这里杀死他。
他瞧见雨中高高的天幕,这天地何其高远辽阔,山河何其壮美巍峨。
濒死之际他似乎听到了轰隆的声响,宛如大地开裂,滚滚洪流吞没一切,包括他的性命。
可他还想活着,他想回去见见他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