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贯的风度促使沉琮逸忙敛去眼中翻滚的糅杂情绪,他放下空酒杯,轻摁眉心,准备去洗手间洗把脸清醒片刻。秦娴没说话,只拿起他随意搭在窗边的西装外套简单迭了下收在怀里随后原地站定,像是打定了主意要等他。
他没说什么,大步往洗手间走去。
不符合其一贯慎重自持的行事作风,他确实没细细思忖过这次来捧场是否合适,毕竟已经答应了人家当伴郎,告别单身派对来不来其实就那么一回事。说白了,事情发展从看到陈凯莉发在朋友圈那张中日英三语宾客名单那天开始就不正常起来。起初,他给自己来理由是——蹭点喜气。到这之后自己都被那蹩脚的破理由给气笑。心里堵着,远远地沉默看她的身影。见她花式逃避搭讪,他冷眼抱臂旁观。看她又站在台下端机乱拍,笑容还算灿烂,那女人腰杆挺直,精头应该还不错——他顿时颇感欣慰,稍微舒坦了一些。他比她年长三岁,且一向不要脸当人家面自诩为其长辈。这个自我创建的虚拟身份成功让他持续进行多年麻木不仁、自带圣光的思想建设。说白了就是安慰自个。
再后来他终是叹了口气,在强行结束了一段不合时宜的利益性攀谈后粗略掂量了一下她在自己心里的分量,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挑了块黑巧小蛋糕向她走去。
从高中起就暗恋的人单单站在那儿,于他就仿佛有无尽的致命吸引力。即使曾有那么一个月无限接近幸福,却又被对方狠狠毫不留情的打向冰冷大地。
两个人后来的谈话内容就如同他所预料到那样自然顺遂——如果之后的发展也如此这般,那再好不过。两个人的缘分,就终止于那个大雪纷飞的冬夜,从此以后仅仅只是点头即可的同窗情谊。而所有千百怪的诡异旎思,从此被湮灭于尘埃。
回了派对,思绪依旧逶迤连绵。他无可奈何,想着干脆先回酒店休息,却不想又被叫住。
这次叫住他的倒不是对事业有满腔热忱之野心的新朋友亦或是旧同窗,而是一张既熟悉又陌生的女人脸。
沉琮逸强压住倦怠思索几秒,终于记起这是沉巽扬当年潇洒回国前遗留下来的老相好。
自己刚来美国那年,住的地方都还没落实好,他这位亲哥就干了件惊天地泣鬼的大事。一个半息影的年轻女影后赴美学业深造,也不知怎么搞的肚子就大了,只得休学待产。那段时间国内动静好像还挺大,不过他不怎么了解,都是听沉凝电话里东一句西一句当八卦乱讲的,合起来他自己都编不出一个完整的故事来。直到自己终于找好满意的落脚处,家里电话才打过来,劈头盖脸就是挨父亲一顿骂。他这才知道,搞大那位女明星肚子的,是自己亲哥。
后来,沉凝惊疑不定偷偷拨了个视频通话过来,问她两个哥哥究竟在美国搞什么名堂。而那时沉巽扬已经带女明星回国挨训了,公寓里又来了个金发华裔女生,中文烂到都蹦不出几个完整的词儿来,只知道抓着沉琮逸胳膊声泪俱下问沉巽扬什么时候回来。
“所以,你从慕尼黑大老远跑过去就是为了给大哥的渣男行为打掩护?”沉凝当时盯着视频里女生明显四五个月的肚子,声音颤抖,问了这么一句。
眨眼间已经是四年前发生的事。荒唐的所有尘烟皆已平息,他当时的确帮沉巽扬收拾了起码一半烂摊子,并对家庭氛围进行了相应的维稳。此次事件间接导致他来美国后无论是学业生活还是个人私事都发生了一定的滞后及影响——当然,主要是后者。
这位金发ABC的中文稍微好了一点,但还是烂。她与沉琮逸自来熟攀谈起来:“Arthur现在怎么样?身体还好吗,逸?n,他?”
这位姐后来生了个跟白种人的混血,他摸不着头脑的同时也松了一口气。不过自己还没足够的兴趣了解为何如此,只是感慨贵圈真乱。
“沉巽扬离婚了,现在在家带孩子呢,身体好得很。”他如实说道。孩子见天被爷爷奶奶带着,据说他大哥只负责每晚回家陪孩子睡觉,乐得快活。
多情的浪子总有归家的理由,感情方面不提寡廉鲜耻,人家压根就没被辜负过,一向顺遂心意,结果也够圆满妥帖。
伪造的玩乐家却压根不能去想怎么回去。他从小接受的家庭教育是渊渟岳峙,沂水春风。他最初给自己的要求是既往不恋,当下不杂,未来不迎。后来给自己的要求是能百分之百做到后再回家。
“真是个悲伤的故事,替我安慰一下Arthur。”没听出此人有多难过,沉琮逸也没到好到察言观色的程度。只睨了眼宴会厅一隅,恰好看到关千愿被一个男人搭讪。
她背对着他,他也不知道此时她正用什么表情来应对社交。他不想去好,追风赶月、累死累活的,又不是拉磨的驴。
“我又不回去,你想安慰他就买张票回去聚一聚,你俩孩子差不多大,可以顺便拜个把子。”懒散至极的语气,这句话说出口他便生出几分懊悔。这几年他在外肆意潇洒,为人处世游刃有余。别人都当他是个闲云野鹤的大少爷,却又兼顾温柔成熟的良好品性。他总不能破了自己的戒。
他这才发现秦娴也走过来,不知被她听去多少,有些尴尬:“现在通讯那么发达,你想沉巽扬就给他打几通电话。我现在帮你连他wecht,要不要?”
ABC其实压根没听懂他话中夹带的烦,忙尬笑摆手:“不要不要,我中文不好。”
他又下意识往那边望,看到一男一女两个并排的背影。女孩旗袍是微露背的款式,白皙孱弱的单薄肩膀额外扎眼,头顶发旋大概与身旁男人的肩线齐平,在沉琮逸自己看来有种妙的违和感。
好不容易压下去的倦又泛上来。
沉琮逸垂眸轻摁眉心,ABC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oh,刚才的琵琶女孩。好听的。”
起初,他的角落腹诽便是从她蹩脚的琵琶弹奏开始的——好听个屁。比起高中那会子,水平简直烂到姥姥家。估计这几年都在学医救人,乐律什么的全荒废了。
他自知有点控制不住自己了,抬腿想走,秦娴在旁幽幽开口:“蓝医生回来了,在跟她讲话呢。”
女孩身边的男人转过头来,戴着金丝眼镜,一张他熟知的脸。
没什么好惊讶的,也未有任何槽点。平平无的人,平平无的画面,对话肯定也定是平平无。可他就是想起不该想的。男人冲她微微一笑,她面色酡红低下头。
沉琮逸感到自己一下子郁卒了,心中有根善于伪装的弦倏地断掉。
他听见自己开口,对ABC做介绍,语气很是狎昵:“弹琵琶的叫关千愿,是个医生。”
又补了句:“我的前女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