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而不语,装出一副老司机的样子。“说真的,克雷尔,你刚才的表现很糟糕,跟我的前前前女友们简直一模一样,太欲盖弥彰了,还不如直接表白呢。嘿嘿。在我面前不要害羞啦,大胆承认吧,小妹妹,这个年纪思春很正常,我是不会嘲笑你的!”
一大串匪夷所思的话向我袭来,我头痛欲裂,瘫倒在椅背上,对乔伊,以及周围其他人的误解感到无力。他们凭借错误的惯性思维定义别人,还自以为掌握了真相。为什么女人就非得爱上男人不可?不是这一个男人,就是那一个男人。
我忍不住将手藏在桌下,悄悄朝他们比了个中指。
另一边,她正跟大伙讲到我小时候的事。我端起酒杯,挡住大半张脸,佯作毫不在意,其实对她说的每一个字都仔细留心。“费舍尔夫人,她身手这么厉害,到底是跟谁学的?”有人问出了大家一直感兴趣的话题。
“你身手很好吗?我怎么不知道?”她转向我,扑哧一笑。
我脸红了。“哪次你被那群臭男人缠上,不是我解的围?”
“哦,哦,”她戏谑地凑近过来,“然后次次都被完爆,害得我提心吊胆,最后还要背着你去找医生。”
“那是以前!”我不服气地抬起头来,“让他们现在来试试?一百个人我也杀给你看!”
她对我幼稚的话语笑个不停。“不必啦,哈里兹早把他们都打服啦!”
“你还真是自学成才啊,克雷尔!”乔伊哈哈大笑,故意做了个崇拜的表情:“原来之前比试的时候,你一直对我手下留情,是在下输了!”
“去你的!”我啐了一口,有些脸红,结结巴巴地道:“其实……我应该算……有人教……”
话一出口,别说那些水手们,就连她和乔伊也感了兴趣,做出洗耳恭听的表情。
“你教我的。我被打断肋骨那次。你去跟他们赔礼道歉回来。”我的声音低沉下去。我们都明白所谓的“赔礼道歉”代表着什么。“你说,要么强大,要么忍。而我不想你忍。”
她用同样略带悲伤的眼望着我,和我们彼此相依为命的童年。
“所以我逼自己强大起来。”
水手们哗然鼓噪着,纷纷扬言要替我们报仇,待会儿喝完酒一起去把那些小混混揍成狗屎。乔伊却温柔地拍拍我的肩膀:“都过去了。”
她对他露出笑容:“你们打算在这里待多久?”
他换了个坐姿,好让自己正对着她:“那得看克雷尔有多少钱够我们花!”
“呸,你这吸血鬼,想得美,我才不请客呢!”我瞪了他一眼,“待会儿结账就拿你做抵押!当猪肉卖也能换不少钱吧!”
“那太贵了,我这么帅,酒吧老板买不起的。还是你上吧,便宜点。”
她听着我们互相斗嘴,觉得有趣,笑了起来。
“筑海市有什么好玩的地方?说不定我玩得高兴,就多留几天。”乔伊笑着问她。
“那你恐怕永远都走不了了。”她打趣说。
“你呢?也不离开吗?”乔伊替她续酒,他肯定是故意的,手都快触到她手背了。我险些儿拍案而起。
她笑容变得矜持起来,却没有如我所愿地将手缩回去:“这跟你有关系吗?”
“当然有了,美女才是旅行的意义所在嘛!”被呛了一下,乔伊好像一点儿也不尴尬,我不得不佩服他,他有一种本事,可以把调情的话说得那么大方。“要不是克雷尔告诉我你这么美,我怎么会千里迢迢把船开过来呢?”
乔伊是在撒谎,我从未向他提起过费舍尔夫人。我很不给面子地“嗤”了一声。
“你们可以把船开去珍珠海的北边,”她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那里有发光的水母群,视野辽阔,落日也很美。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弄到海蟹。”
“喔,”乔伊咧嘴一笑,“看来这次我是找到行家了。”
“废话,我从小在这边长大。”她哼笑一声,拨了拨头发。
“她的水性比我好多了。”我几乎是骄傲地插嘴,又立刻感到后悔。
乔伊不失时机地发出邀请:“那么,美丽的费舍尔夫人,愿意为我们当一次导游吗?”
她微微一笑,向前迎视他火热的目光:“我叫玛可辛。”
我把酒杯掉到了地上。
“那就这么说定了。”他唇边的笑意蓦然扩大,尔后拾起她的手,放到嘴边轻轻一吻。
我不知道最后是怎么离开酒吧的。我的心情糟透了,不能够理解这个世界。乔伊说深夜了不安全,想护送我们回家,被我粗暴地拒绝了。“我自己能照顾好她,”我冷冷地说,“你是不是管得有点太多了?”
他莫名地望着我,不明白我为什么突然充满敌意。他不自知的样子让我更加心烦。男人都是混蛋。玛可辛适时开口替他解了围:“谢谢啦,我有克拉拉就好。”
“那好,你们注意安全。”他毫不掩饰眼中的不舍,“明天我在码头上等你,别忘了,玛可辛!再见!”他朝我们久久地挥手。我皱眉,拉着她快步走了。
“你怎么能让他那样对你?”走出一段距离后,我闷闷不乐地开了口。
“他哪样了?”
“你……你还装傻!”我气得眼泪几乎掉下来,“他居然敢……”
我卡壳了,很想大声叫嚷,却又无论如何不敢说出“亲你的手”这四个字。我不想再一次确认这残酷的事实。而且我怕在说出口的瞬间就会瘫软。
因为我也曾无数次地幻想把嘴贴到她那双美丽的手上。
我同她一起长大,年少时的相伴,青年后的重逢,都没有过这样亲昵的动作。而乔伊才第一天见她,却顺理成章地做到了,凭什么?——我好像忘了,她本来就不是属于我的。
“你是说……”她比划了一个动作,好笑地望着我。
我胀红了脸。“他占你便宜,你为什么不躲?”
“算了吧,这叫占便宜?”她满不在乎地笑笑,“只是礼节性的啦,你想太多。”
“可是他喜欢你!”我急道,“或许已经爱上了你。”
“他甚至都不知道我是否单身,何况我们才第一次见面,这怎么可能?”
“不,我太了解他了。他要是爱上了谁,才不会管她有没有结婚。男人都是这样,你最好小心点,他看你的眼分明就是……”
我寻找着合适的措辞。“分明就是爱上了的样子。”
她笑了。“哎呀,克拉拉,你太敏感啦,你还没谈过恋爱吧,就知道什么是爱人的眼了?”
我当然知道!我在心中大声呼喊,却不能发出一个字。我眼睁睁地望着面前逐渐清晰的灯塔,悲哀地感到自己正在远离它。
与我的焦虑不同的是,玛可辛显然兴致很高,一路哼着歌,足底生风,上坡如同下坡,我几乎要把她跟丢了。到了塔顶,她依旧毫无睡意,拉着我跑去窗台:“看!你们的船!”她指给我。“你的朋友们,今天跟我说了许多有趣的事。克拉拉,航海好玩吗?”
“还行吧。”我闷闷不乐地答道,“你还不困吗?”
“有点,我等会儿再睡。”她说着散开了头发,任风把它们吹起来。乌黑的发缕打着卷,起伏摇曳,簇拥着她,仿佛荡漾的波浪。“真想去一次。”她眼中洋溢着兴奋而温柔的情,像是说给我听,又像喃喃自语。
我担忧地望着她:“你是不是喝多了?”
“有吗?”她拍拍自己的脸。
“你走路都是轻的。”我指出来。
她笑了:“像要飞起来一样。不过我喜欢。”
“我觉得,自从他死后,我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快活过了……”她闭眼感受着风的凉意,仿佛要抓住来自远方的信息。她就像传说中被女巫困在塔顶的公主,想要投身到外面的大千世界中去。
“也许我已经消沉得太久了,克拉拉,可是今天,我又觉得可以再活一次。”她说着,探身出去,朝窗外展开双手:“我真想像风一样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