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悉悉簌簌一阵,文氏便不多话了,大约又过了一阵,侧屋的灯也渐渐熄了。夜风微冷,他解衣欲睡,触及腰上那一枚玉坠,心中怔怔然一痛,又不自觉失了。
自从那年与玲珑分别之后,他也曾悄悄去过一次如意阁。
阁中尚未来得及打扫她的屋子,妆台床铺如旧,香奁中搁着她调笑时用过的眉黛,胭脂半开,盒中颜色却已然枯涸。镜台上放着他第一次送的那支珊瑚钗,雀衔红珠的样式,金流苏断了一地,雀口所含的那颗绛珠也滚在台面上。他连忙用汗巾兜住,那珠子嫣红如血,光洁如镜,边缘勾勒成一个委曲的心形。当世草木凋落,出产相思子的岭南密林也被鬼族侵占,一斛珠可比十斗金。
他不知道自己还在留恋什么。但十指连心,他的手指抚在那来自南国的小小红豆上,却分明感到了痛楚。他将红豆收起,回去路上鬼使差地进了一家玉器铺子,问店主是否能就此打个玉坠。
玉坠隔月便打好了,他事前没有问那店主打什么款式,等收到手的时候才发现,那是一方玲珑骰。
他怔怔地立在柜台前,被掌柜的叫了好几声才回,那掌柜的搓着手道:“军爷,您那天过来,也没说要个什么样式,只说让我们随便做。这是我们工匠选的样式,不知道您还中意不中意?”
他低头不语,那掌柜的似乎是怕了,一迭声地叫他,“军爷,军爷?”
他晃了一瞬,当初那人也总是拿着一种半是嘲弄的口吻,慢悠悠的这样叫他。花魁娘子应有的派头一分不少,艳红的蔻丹点在指尖,玉手如酥,夹着一柄细长的烟杆挑开珠帘,那烟杆是冷森森的白铜,并不点着。室内唯有银烛幽香,粼粼的珠光绕过影子,投在他面前。
他也许一生都走不出那座温柔蚀骨的如意阁。只为了阁中有挑动他心的那张笑靥。
那枚玉坠被他此后贴身携带,这样女儿家的东西,和常年军旅之人是不相宜的。他一直小心藏起,从不曾被同僚看见。唯今次卧病,叶帅前来探视,侍从来报时人已经到了屏风外,他慌忙想要起身行礼,手边摩挲着的玲珑骰顺势跌落在地,被眼前人瞧个正着。
幸而叶帅并非好卖弄口舌的那些人,只是拾起他掉在地上那枚坠子,掸了掸灰土,“唔,红豆骰?九临身边还有这种东西?”
他慌忙接过来,却见叶帅面上似笑非笑,“东西见着了,人什么时候也让我见一见?”
他大为赧然,“叶帅说笑,只是、只是……”说至此处,情又转黯然,“当初诀别之时,我一己私心,留了此物为信。如今江湖路远,故人渺茫,连我也没有她的音讯,就更无法给叶帅引荐了。”
叶帅轻轻叹气,拍了拍他肩膀,“年轻气盛,年轻气盛,不要辜负了人家女儿就好。”
他苦笑着应下,却不道自己已经无人可以辜负。
玲珑骰,玲珑骰,他也不知那个工匠为何偏偏选了这样一个坠子来打,许是飞卿集风靡京城,玉骰红豆也成了时兴。偏偏这样准地打中他的心事,时人戴此物多为嵌的那颗相思子,他却是是为了那枚玲珑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