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从两军交战之初,梁寅便发觉领军者并不简单。两边皆有绞盘弩,在射程上都没佔到太多便宜,而聿珏不下险着,採用的乃是先箭袭压制,步兵伍上前,骑兵待在中军伺机而动的正统战法。
两边箭袭之下互有损伤,梁寅知晓对方兵源充足,只要能够採取正攻,稳稳削减他的箭矢与人员,优势自然会渐渐转向聿珏那一方。
因此先变阵的是辉烈营。
而这也给了聿珏最适当的出击机会。
就在梁寅率兵奔向眼前的营伍,以骑兵伍相互衝杀之际,不知何处跑来的一队弓骑兵自步兵伍后方绕出来,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发动突袭!
梁寅楞了,这支半途杀出的营伍的作战方法,与西荻……甚至是身居大漠的蒙古各旗打法如出一辙!
而这也与谷燁卿深陷敌阵时,半途杀出来营救的那支援军一模一样!
那支营伍约莫万人,却个个都是弓弩好手;在马背上,弓又较弩更具优势,领军的聿珏戴上阿日善给她的翠玉扳指,左手的银手环是娜仁其木格所赠,手握谷燁卿的大弓;经大漠三年洗礼后,她的气力与射艺皆不可同日而语,策马奔驰的她犹能稳稳捻弓搭箭,指挥若定、箭无虚发。
梁寅咬牙回头来指挥步兵伍结阵抗敌,然则原先待在他面前的中军亦是指挥着兵马加紧攻势,一瞬间辉烈营腹背受敌,活脱脱像是昨夜他们压着谷燁卿一万兵马往死里打的翻版。
明白自己须尽力保全兵员的他下令全军后撤,然而聿珏却没给他这样的机会;她所领这支弓骑营一路死咬着辉烈营不放,两军缠斗逼近,身处中军的梁寅,终于得以望见这支营伍的指挥者。
聿珏身上的兵甲与眾不同,让梁寅轻易认出她来;他不禁大骇,只因他未曾料想过一名娇生惯养的公主,竟能有如此精湛的骑术与射艺,更能率兵瞒过他们耳目笔直攻进他所在的营伍里!
而聿珏也在辉烈营的旗帜旁发现疑似梁寅的踪影;一瞬之间,难过、自责、愤恨等复杂的情绪纷纷涌上,她拍马上前,耳边窜出箭矢离手的弦响,准确射中梁寅身旁一名将士的脖颈。
这是她给梁寅一记最直接不过的警告。
梁寅于是瞪大了眼,「你想正面与本帅决斗!好……好样的!」他手持双戟,与身边几名将士一齐上前迎战。
聿珏再次捻箭,搭上这最后一根箭矢,她怒叱,对着胆敢迎面朝她奔来的梁寅射出这一箭;在她一声令下,身边的将士亦是同时放箭。
辉烈营的将士中箭后纷纷落马,聿珏那一箭遭他偏头后堪堪闪过,双方策马飞驰,转眼间已互相来到跟前;他掷出一戟,给聿珏用弓格开,但另一戟的月牙划向聿珏腰际,欲一刀了结她性命!
「殿下小心!」乔如枫开口提点,而聿珏竟是趁着梁寅伸手之际,马匹扭头撞上他!
铁戟的月牙于是砍向马颈,马儿嘶鸣间带出一道血弧;梁寅怒目望向聿珏,然马背上焉有她婀娜纤细的身影?
冷不防的,一声娇叱自耳后传出——「还燁卿的命来!」他陡然心惊,尚不及反应,脖颈已是遭人架住,连呼喊的机会都没有便遭聿珏一剑封喉!
聿珏故意引马与他相撞,趁势抽出玄铁短匕来割断他的喉咙;断了气的梁寅给她推下马背,她满手浴血,勒马高举着梁寅的首级道:「梁寅首级在此!还有谁胆敢与我皇甫聿珏为敌!」
苟延残喘的辉烈营将士于是仓皇而逃,或就此跪地求饶,再无任何反抗的馀地。
*
聿珏亲手斩杀梁寅,为谷燁卿报仇雪恨的消息传回谷家军,一夕之间,从愁云惨雾变成了欢欣鼓舞。
梁寅的首级给高悬在谷家军的大旗上,是为祭旗,也向城墙上的守军传达一个讯息:梁大将军已死!残存在城内的敌军无不胆寒,士气自当一落千丈。
白丽望着那高举的人头,不禁扬起一抹欣慰又心疼的笑来,「殿下并非心中无恨,只是未到心碎之时……」她回眸,奉命待在谷家军这头的傅迎春脸色苍白,畏怯的模样也让她心情大好。
而聿珏这厢,终于在任勋襄与乔如枫的劝说下,褪去沾了谷燁卿血跡的一身兵甲;由于耗力甚鉅,凯归已逾半日,她的双手仍在颤抖。
费长风替她诊治过一番,了解她并无大碍,仅是熬了一点鱼汤来给她暖暖身子压压惊。
「我自己来……」她想接,却给费长风挥袖拒绝了。
「哎!你的手抖成这样,我这汤还能不给你洒了?」费长风撇着嘴,呼了两口热气,「来,我来餵你喝。」
「我真的可以……」聿珏还想坚持,但费长风坚决不肯退让;她无可奈何,只得给她餵去。
别瞧费长风年事已高,无论诊治、煎药还是其他杂活都顶细心,儼然像个宫女般手脚麻利。
「好一点没有?」
聿珏嚼食着鱼肉,频频点头,「这汤真鲜……我还不晓得费医官你竟懂得割烹之道?」而且肉里头找不到一根细刺,足见她挑得乾净。
「怪么?」费长风灿笑,「可不是我自夸!以前待在宫中,我熬的这汤可不是人人都能喝到,就连圣上都指名要我……」她倏地收口,在聿珏注目下重新恢復笑容,「总之,能做给你喝也是难得……想不到你这副身子竟能够战胜梁寅那等大老粗,我还真服了你!」
聿珏掀了掀唇,微颤的手收紧几分,「沙场间的胜败,不是依气力强弱来分的,更非歷练多寡。」
「那不然是什么?」
「意志。」聿珏信誓旦旦的道:「我比梁寅,更想赢得这一仗。」
费长风凝望着她,宛如长辈般的轻拍她的手背,「节哀顺变……你不仅出兵去救谷将军,还亲手为他报仇,还能做得更好么?」
「除非人死復生!」聿珏含着泪笑道,转而摇摇头,「说来,比较起为燁卿报仇,不如说我更像是为了他的遗愿而拼命。」
两者结果相似,意义却是大不同。
费长风语带感叹,眼前的聿珏,隐隐竟给她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圣上要是能看见你现在的模样,不知会有多欣慰。」
「兴许她真的瞧见了!」聿珏微微仰望,嫣然一笑,「费医官,你口中的圣上,指得是皇祖母对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