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勒不语,然而对他知之甚详的谷燁卿早就看穿了,一把拍上他肩头,「我说你都已经这么大把年纪了,也该考虑娶妻了吧?」
「现在可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吧?」他回瞪。「人家可是嫁过人的!我对她……也就仅止于欣赏罢了,谈不上中意!」
谷燁卿暗笑,欣赏与中意对他来说可没啥分别。「总之!这回她会留在兰州,正巧咱们也只有你能相信,你就委屈一点,替咱们把守在这儿,行不?」
司徒勒推开他,逕自撇过头去。「不干!」
谷燁卿忽地睁大眼,「当真不干?」都已经说到这个节骨眼儿了!
「你何不说服殿下,让那薛崇韜还是白丽其中一个留在这儿?我可是要上阵杀敌的!」司徒勒执拗的瞪着他,语调强硬,「拿美人来诱惑也没用!说什么都不干!」
*
翌日,眾将点兵,由聿珏誓师之后,十五万大军即刻由兰州杀奔长安,待与褚千虹会师之后,便是与辉烈营一决雌雄的时刻。
也将是决定皇位谁属之时。
司徒勒眼巴巴的看着他亲手操练的谷家军,就这么浩浩荡荡地离开兰州,而自己却是坐困愁城,只能留守在这儿等待他们的捷报……
微微望向身后,薛崇韜身为文官,留在此处是理所当然,除了那张麻子脸,与他一齐眺望着远方烟尘的,还有——
娜仁其木格。
平常穿惯了汉人衣裳的她,今日不知怎地,却换上了族里的彩裙衣裳,在眾人当中显得独树一格。
她一身桃红,蓝黑相衬的鸟纹让满城萧索平添几抹亮丽色彩,颊边装饰的彩带、铃鐺随风飘扬,发出点点悦耳声响。
然则她的情却是依依不捨,面带忧色的。
这样的她,美得教人难以忘怀。
司徒勒对她真正產生印象的时候,莫过于她自都庆府跟随他们回兰州这一趟路;明明甫痛失挚爱,又要与亲人分别、离乡背井,娜仁其木格却从未言苦,她的温顺与坚韧,着实震慑了他的心。
而到了兰州之后,她入境随俗,本就说得一口流利汉语的她不仅学着他们的礼节,与他们相处起来更是不见隔阂;连对外人甚有戒心的谷檀华都能任由她牵着出外跑马驾车,就知道这女子亦有温柔可亲的一面。
至于她与聿珏之间的情谊,那更是毋需多言的了。
迟疑了一会儿,他终究主动踏上前去,「娜仁姑娘。」她的名字对汉人而言太长,因此她同意他们在称呼前只加上「娜仁」二字。
而「娜仁」在蒙古语中,指得正巧是日头;与「萨仁」所指称的月碰巧相对。
她回过头,匆匆抹着眼睛,「司徒将军?」司徒勒始知她忧心的哭了,不由暗骂自己的唐突。
「公主殿下她……这回肯定能得胜的!有燁卿在,一定能保她周全!」
「我也是这么想的。」娜仁其木格浅浅一笑,对他行了个礼。
「娜仁姑娘……」他们四目相望,司徒勒巴望着她一双明眸,好一会儿才低吐:「你这身打扮……很漂亮。」
将两人互动瞧在眼底的薛崇韜偷掩着笑,走下城楼之前又望向好似绵延不绝的兵马。
等待冰雪消融后,那抹嫵媚春色,终究是会到来的。
***
听闻圣旨昭告天下,待在太子御座上的聿琤宛如石化般,好一阵子说不出话来。
「这是怎么一回事……」让谷燁卿进京护驾!不仅如此,还一併宣告了聿珏云暘公主的封号,又让谷燁卿荣陞驃骑将军,这不就意味着——聿珏回来了!而且一回来就要与她兵戎相见!「告诉我这是怎么一回事!聿珏回来了?她还活着!」
替她送来圣旨的邢朝贵郑重点头,「此事千真万确,同时……圣上业已明白当年云暘公主遇袭一事的真相。」他力持镇定,老眼瞟向跟在聿琤身旁的裴少懿。
「真相?父皇莫不是把杀聿珏的罪责全都怪到本宫头上了!」聿琤狠瞪他一眼,倏地明白了,这一切全都在皇帝的计算……不,或许不全是皇帝打算的,在前往热河之前,皇帝的身子明显已经不如以往了……
她睁大杏眸,一张清丽傲然的花容月貌浮现于心间——藺湘君!她一直与谷燁卿联手,暗中寻找聿珏的下落,更在聿璋的小妾身分暴露前未雨绸繆,让皇帝前往热河养病,实则是切断她对皇帝的实际掌控!
即便未能找着聿珏尸首一事一直令她耿耿于怀,但随着时日拉长,她对谷燁卿、藺湘君的掌控渐弱却是不争的事实。料定聿珏身死,变不出花样的她们,竟在她忙着攻打聿璋的时候暗中行动,真把人给找了回来!
败笔……这真是她皇甫聿琤一生的最大败笔!
「父皇他……难不成要废黜本宫?」
邢朝贵拱手,「圣上只要奴才带给殿下一句话。」
「你说!」
「教您莫要把路走绝了;您只消主动让出太子之位,交出兵权,一切尚有转圜……」邢朝贵话还没说完,聿琤已是仰天大笑。
聿琤向后退了几步,裴少懿与梅穆赶紧来扶,她笑得痛快,连泪都流了出来,「本宫……本宫处心积虑这么久……就为了这御极之位,父皇竟是要我把位子让出来给聿珏么?」她掩嘴,推开来扶的两人,「父皇其实早就知道我会怎么做的,对吧?」
邢朝贵还想再劝,聿琤已先声夺人,「来人!把邢朝贵带入大牢关起来!」
「殿下您这是……您不能如此,这是抗旨!」
「事到如今,抗不抗旨于本宫而言又有何差别?带下去!」聿琤扬袖,随即领着心腹走向书房。
顾怀安就着近日来各地传来的消息汇报,「原来聿珏不仅握有谷燁卿的兵马,连舅舅都转投于她了!」好样的!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聿珏这回当真做足万全准备,务要一口气将她扳倒!
如今的她除了梅孟晁底下的门生,以及梁寅的兵马、太子亲卫之外,近乎是全天下人都来与她为敌了。
那些个因檄文响应的各路兵马疏于操练,根本不是辉烈营的对手,况且,她还有这座长安,能支应全军之用的粮草、金银,足够与聿珏一较高下了!
「原来聿璋临死前指的是这个意思……」聿琤重重拍下桌案,现在的她,与当初受困于洛阳的他,还真有几分相似之处。
但结果不同,聿璋败在她手上,如今来攻的聿珏也定是同样下场。
「梁寅与迎春应当也听闻了这等消息,辉烈营如今身在何处?」
「回殿下,追赶武营到了临淄,武营已是兵疲马困,或许再不数日就要败亡了。」
「别管聂琰那群鼠辈,即刻命迎春她们回京,同时即日起严禁百姓随意出入,要剩馀的兵马与太子亲卫即刻备战!」
「殿下!莫要忘了尚有一支兵马在城外虎视眈眈。」
她迎向裴少懿,瞇起眼来,「你是说……褚千虹?」
裴少懿点点头,「若这样留着她,等到她与谷燁卿等人会合,只会更难对付。」
「既然如此……不等迎春了;少懿,咱们先下手为强!」聿琤凝肃着脸,望向丹朱廊柱的眼锐利如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