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湘君呢?」
身旁的人儿忽地狠狠一颤;娜仁其木格没察觉,续道:「这几年来,你在梦里最常念着的就是这个名字……我很好她的身分,听这名字……想必是个姑娘?是你的女儿么?可你有一双女儿,却总是只听见你喊这个名字;如果是娘亲大概不会这样叫吧?还是说你有姊妹?可是一个姊妹、知己,能够使你这么牵肠掛肚的么?她究竟是谁?」
「她啊……」阿碧默然,娜仁其木格耐心等着,只是折腾了一天,昨夜担惊受怕的又未闔眼,不足半盏茶时间便听见她轻浅规律的鼻息。
良久良久,在一片漆黑之中,才听见一串细微的哽咽声说道:「她是我,最想见的人……」
就在两个姑娘无声歇下的同时,布塔娜好容易才安抚儿子入睡;在这片满是杀戮气息的大营里,还能圈出一小块地方供儿子安歇成长之用实属不易。
刘弘,她与刘昊所生下的孩子;在他之前原有八个兄姊,只是在刘咸的「巧妙安排」之下,或夭折、或病死,无一倖免,唯一的手足只馀这不满三岁的刘弘了。
刘昊就是看出了刘咸的心狠手辣,临死前才决定立刘弘为王储,并要她代为摄政,此举自然引起刘咸的不满,步步进逼,直到现下这般田地……
看着儿子恬静的睡顏,总能让布塔娜惶惶不安的心平静下来;只要儿子还在,尚有支持她的势力可依靠,此战仍在未定之天!
吩咐宫女好生看顾,布塔娜踏出营帐,在踅回主帐的途中,碰巧遇见安排着岗哨巡逻的阿日善。
阿日善瞧见她靠近,一脸诧异。「王后仍未歇下?」
「我才好你为何仍未安歇?」她侧着脸,美眸轻轻扫过那些勇士,「事情都交代清楚了么?」
「是、是!我等有缘得见公主,真是荣幸!」
阿日善把这群男儿的侷促看在眼里,咳了一声,要他们策马出外巡逻去;布塔娜明白他的安排,不禁对他更显依赖。
「说来你先是一早入寨安顿弟兄,又见过咱们这边的将领,再为找寻妻子费心,忙到现在我都还没能与你好好叙叙旧。」布塔娜嫣然一笑,扬起下顎道:「若不嫌弃,咱们一块儿喝两杯?」
阿日善原想推辞,然而布塔娜再三力邀,他没法拒绝,只能与她入帐对饮。
「嚐嚐我们这儿酿的马奶酒!比起察哈尔的一点不逊色。」她特意替他满上一杯,端至他面前。
「谢王后。」他一饮而尽,布塔娜满是期盼的瞅着他,他只得老实答来,「很是甘甜顺口!」
「是吧?那就好!许久没与你这样独坐,要是错过良机,还不知能否有下次?」她语带感叹,痛饮的姿态亦显豪迈。「想不到你竟是娶了这么个年轻貌美的姑娘……不过个性有些莽撞就是!」
阿日善颇不好意思的笑了,「直率是她的优点!」
「说到底,她是为了你才跟着过来的,另一个易容假扮的姑娘只是幌子,我说的对不?」她侧着脸笑问,未等他答来,逕自抢白。「瞧你一进门看见是她,就跪下来对着她又搂又抱的……呵!真是恩爱呀!」她又饮一杯,阿日善轻喊了一声「王后」,但她没听见。
「我听见了。」她暂且搁下酒壶,嚥下鼻息之际,马奶与酒味的香甜登时上窜,「抱着娜仁其木格的时候,你喊了我一声『公主』。打从见面之后头一次。」
阿日善偏着头,面对布塔娜再认真不过的表情,他尷尬一笑,「王后恕罪!阿日善不记得了……」
「你当然不会记得!」布塔娜又饮一杯,语带抱怨。「你一直都叫我王后,当然不会记得这声无心的『公主』……对我而言有多不一般。」
虽不记得,但他明白。
阿日善自是清楚称谓代表着对方在自己眼中的定位;正因如此,他只愿喊她一声「王后」,而非「公主」。
布塔娜是王后,一国之母,而非统领各旗的大汗身边的女儿、部族里的公主,一词之差,彰显了他们之间的距离。
他当然明白。
「都过去了。」低头审视着杯里的奶酒,乳白色的酒液平静无波。「那些事……不管再怎般回想,终究都是往事。」
布塔娜抿嘴,下意识的抚着肚腹,眼前的男子一如她印象中的健壮、俊美,但就如他口口声声所喊的「王后」所示,她们之间,早已不能够回到数年前,回到她还未出嫁时的模样。
她只是不肯承认罢了……尤其是在看见他与娜仁其木格紧紧搂在一块儿,他对另一名女子如此担忧心疼,扎扎实实的在她心口上狠狠划上几刀。
这是否意味着,那些两人携手,一块儿跑马、结草环嬉闹,互诉情衷的往事,全都烟消云散了?
「你是否要说,我已不再是你眼中的公主了!」
阿日善面露苦涩,她甩头嗤笑了几声,再替自己满上一杯。
见她喝得又急又猛,他不禁皱眉。「王后!为了你的身体着想,适可而止吧。」
「你放心,我自有分寸!」
他起身,「阿日善还有军务在身,恕不奉陪到底……时候不早了,您也赶紧歇息吧。」他拱手,不等布塔娜反应即鑽出帐门,布塔娜眼睁睁的瞧着门帘晃动,在重新满上酒杯时,不预期的模糊了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