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方才感性发言忽然换成这般兴奋莫名的声调,湘君倒是有些措手不及。「湘君自小习武,大概是跟对了师傅……那位杨教头力大无穷,湘君只是勉强抵挡,平分秋色什么的,是您过誉了。」
「别谦虚啦,你年纪多大?」
「今年二十有一。」
「比既琳小啊!」倒是比裴少懿大了一些。聿珏直觉将她与皇子间的内官相比。袁既琳在后头冷不防咳了一声,聿珏当作没听见。「嫁人了没有?」
说起自个儿的终身大事,湘君又是一叹。「怎么了……藺姑娘,本宫说话直了一点,如果不好意思就别说。」
她半敛着眼,情却是复杂了。「不是……湘君的终身大事,算算日子,合该是今天。」
聿珏登时瞪大了眼,就连在一旁偷听的袁既琳也都抽了口凉气。「所以你,这是为了爹爹的事儿,把终身大事给耽搁了?」
湘君抿紧了唇,犹疑了一会儿才道:「事关爹亲名声,他又是以死明志,纵使湘君不为洗冤走这一遭,也是断然无法顺利出嫁的了……」
「对不住,本宫只是想同你说些话,哪知绕到这儿来?」聿珏挠了挠头,瞄了袁既琳一眼,「你的箭伤,还疼否?」
「殿下只是关心着湘君,终身大事什么的,我早就置之度外,在给杨师傅射中那一箭,我甚至已有命丧于此的觉悟。」湘君哽咽着,两行清泪又是滚落眼眶。
玉指碰着她晶莹泪珠,她泪眸微扬,只见聿珏眼温柔似水,小心翼翼地替她揩去了泪,像是深怕碰疼她似的。
「你不会死的,有本宫在,你一点事儿也没有。」
「殿下……」
聿珏一手贴近她脸面,忽然看见她右手里的巾帕脱手,从里头掉出来两截断了的木簪。「你的簪子么?」
「是,是爹爹数年前赠予湘君的……」
「既是断了,又为何还带在身边呢?」
「殿下有所不知……」湘君遂把簪子如何断裂的往事和盘托出,听得聿珏嘖嘖称。
她微咬朱唇,直是现下才终于忆起了,那譙县……是否正是皇后寿辰家宴当天,梅穆来找皇甫聿琤谈论的那件事?
梅穆身为侍御史,弹劾譙县县令藺文鈺一案,与他决计脱离不了干係。「你说,自你爹出事之后,你便离家,一路从譙县彻查此案,最后才上长安告这御状?」
「是!说到这个,譙县那儿还有两位当初助我甚多的两位朋友!就不知他们现下如何了……」
聿珏眸底疑云顿生,湘君后头的话语却是忽略了。「殿下、殿下?」她抬起眼,唤她的是袁既琳。「柳公公在叫您哪,时候不早了,您也该回去歇息了。」
她直觉就想推拒,那袁既琳却是又道:「如今这事儿,娘娘已经插手了,二殿下大可宽心。姑娘的伤幸未伤及内脏,可箭矢锐利,深可见骨,还是需要多多静养;殿下也回去歇息,明儿个再来罢?」
聿珏拧眉,又瞧了湘君一眼,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起身。「既然既琳这么说,本宫就听从了;藺姑娘,你好生静养,母后那里,我会再去探探意思,有进一步消息再跟你说。」
「多谢殿下,让您为湘君的事儿烦心了。」
她柔柔一笑,直是摆了摆手,要湘君无须介怀。「本宫明儿个再来。」她整了整衣袍,步出厢房,门外柳蒔松已经差人备好轿輦,就邀她上座。
她横了柳蒔松一眼,似是在怪罪他多嘴;他把头压得更低,全然不当一回事。轿輦离凰寧宫渐远,她想起方才湘君所说的查案经过——譙县县令藺文鈺,在母后口中那颇有政绩的藺文鈺,为何会落了个遭人诬陷免职的下场?
「柳公公。」
柳蒔松没料到聿珏会开口搭话,意外的挑起眉头。「奴才在。」
「你说,一个好官,怎么会落到这种地步?」聿珏半是感叹半疑惑地说,没头没尾的,又像是自言自语。
他不知聿珏指得是藺文鈺,只是耸肩答了。「殿下有所不知,在朝为官,重要的不是才干。」
聿珏彷彿大梦初醒,抖了抖身子。「这是什么意思?」
「奴才以为,相较于才干,懂得为官之道,才能安稳地待在那官位上持盈保泰。」
「为官之道……所以你的意思是,藺文鈺他不懂怎么当官?」
柳蒔松似笑非笑的,微頷了頷首,「依奴才所见,殿下口中之人或许才干有馀,却是圆滑不足……哎!此事或许牵连甚广,为了不得罪人,奴才还是别说这么许多才好。」
明明还有话说!聿珏的眼不禁又锐利了几分。「这就是你所说的为官之道?」
柳蒔松笑而不答,宫人所抬的轿輦继续前进,一直到聿珏所居的翠华斋之前,主僕二人一路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