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生宿舍内,柳梦兮打开校内论坛的高热帖子,对着录音震惊地听了一遍又一遍,她死里逃生的那场酒席上,原来有人一直在录音。
她的手机在开席前就被导师拿走了,是谁在录音?戚老师吗?
录音是为了什么?
柳梦兮已经忘了那个白衣男人的音色,没听出其中有他的声音。
即便如此,她还是能轻易分辨出录音里经由剪辑增加的内容,毕竟她是亲历者。
剪辑又是为了什么?
这是复仇的好机会,柳梦兮犹豫地握紧手机,忽然收到戚如佐的短信:“别出头”,只有三个字,标点符号都没打。
恩人的话自然要听,江魅也说过这种事“不值得”,证据不确凿,不值得为了报复导师影响自己毕业,硕士是很难毕业的。
柳梦兮沉默地翻看下方的匿名留言。
录音在昨晚零点发出,那是爱熬夜的年轻学生最活跃的时段。
有人随手一查,对话里提到的康艺、刘健夺,真是咱守成大学位高权重的老师,立刻把他们的教师资料页挂在帖子底下,公开处刑。
又有人语焉不详地评论道:经常和他们接触,可以确认录音里就是这两位本尊的声音。
很快也有学生听出江未的声音了——那个恶心的创意写作课老师,不让别人写强奸,原来是自己心虚!
他开始疯狂顶帖,把校园网扒到的教师信息一楼接一楼贴,心里快意极了。
人面兽心的教授,天大的丑闻,在校园内传播速度极快,每个寝室只要有一个人看见,连带着周围寝室和同班同学全被喊起来了。
激烈的讨论从匿名论坛向多平台、多群聊快速扩散……
校内二手交易的跳蚤市场群里,刚刚交完班的保安齐忠良犹豫半晌,发送了消息:“这个江老师对女儿态度也蛮怪。看你们到处骂人家小姑娘,我一个有女儿的人心里怪不是滋味的,我觉得她是被当爹的害了。”
人群像闻见血味的鲨鱼聚集了:“真假?你谁?”“真的诶,她也姓江哎!”
“这是咱学校保安大叔,捡到过我的学生证!”
大家更兴奋了,紧张地等着他继续发言,预备把他的发言截图发布到所有平台。
齐忠良隐约觉得自己说错话了,憨厚的老脸满面流汗,努力找补:“我可只见过一次啊!他想对女儿动手动脚,那姑娘躲开了,没被糟蹋,怎么说家里也有亲妈看顾的。”
“噗,现实版鬼父。”永远有人能笑得出来。
终于有女同学坐不住了,梆梆敲起键盘:“屌丝笑你妈呢?没少看片啊!大家擦亮眼,记住他ID,这四年他别想有女友!”
“忍好久了,想说话又怕被嘲打拳。姓侯的强奸犯配叫前男友?活该被反杀,杀得好,就该把她爸一起杀了!”
207年,互联网整体风向鲜有为女性说话的意识,更没有广泛传播的书籍启发大众,即便如此,还是有人在日常生活中被逼到忍无可忍,自发察觉到从未离场的结构性歧视。
受害者同样紧握着手机,想起了听筒那头的承诺。
真的有人给出了证据,她们要不要说出自己是受害者?有人领头,只要跟着作证,就会有人来查清全部罪行吗?再也不用害怕,不用绝望……
学生的正义感纵然偏激,但至少是不加矫饰的正义感。
在这所男女比:的学校,女学生自然会为男人对女孩的伤害怒而发声,更多男学生呢?
站在创意写作课的讲台上时,江未看懂了学生对老师的不满,和孩子对父亲的不满如出一辙。
他们对老师和学校同样积怨已久,不是吗?他们一定会为了反对扮演父亲角色的老师,加入这场声讨扮演英雄。
一个好的文学老师,绝不该利用文字煽动人性,江未知道,自己只是个拙劣的编剧,已经不配被称为文学老师,还好,他还能做个历史老师。
亲历胶合纪,他终于认清了现实,没有哪个时代的历史是由真理书写的,历史是由权力书写的。
如果道德和法律都难以战胜父权,就让父权本身反噬父权。
偏激的正义只要加以教育和引导,终有一天,能被正确地使用,成为真正的正义。
做为老师,他不必悲哀。
一天之内,女学生和男学生们默契地重复起同样的话题:
“强奸犯江未不得好死!”
“请巡视组彻查守成大学文学院!”
震天的声浪,吹不进江未的窗户。
道德只是人类面向社会的表演,高尚不需要表演,卑鄙需要表演。
新的丑闻掩盖了旧的丑闻,江未的剧本战胜了侯父的剧本。
录音太多遍,这位演员的喉咙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了。他平躺在床上,转着一片业已干枯的枫叶,正,反,正,反……不断把红叶的两面贴上嘴唇,眼中浮起无限柔情。
我终于不是逃兵了,任嫦。
我终于不再迟到了,江魅。
连月的头痛终于消散,江未没有吃药,就安然沉入了圆满的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