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穿过山林间照着那块木牌,黑木牌上的金漆好像又更亮了些。
虹玉拜完起身,左右张望,他晓得会在自家地盘举行市集的灵多半不为人所知,其信眾多是精怪,因此人间也打听不到这类的消息。他不曾参与过这些事,只能在原地静观其变。
小小的山庙筑在风水宝穴的穴眼上,木牌明显有一股气,但灵好像不在庙里,虹玉静候了一会儿发觉蝴蝶好像在他身边越聚越多,有些开始往他脸上飞扑,他转头闪躲,瞄到有一群蝴蝶在地上聚成了一长排,彷彿在指引他往庙的后方去,可是庙后不是树就是山壁啊。
儘管纳闷,虹玉还是走近察看,他发觉木和岩壁间藏了一个小山洞,只不过被树荫、藤蔓、树丛和虯结的树根所掩藏。这间隙恰好能让成年人鑽过去,虹玉轻松进入洞内,里面晦暗,但并不潮湿,还有清新的微风往外吹,走没几步就能看见前方一侧出现亮光,朝亮处拐弯即出洞穴,另一番天地映入眼中。
山洞另一头是一片环境幽美的山林,这里明显比洞外温暖些,外头是秋季,此处好像还在春季。遍地的蔓花生,开着许多小黄花,不远前的树上有个孩童像落叶一样飘落,是个清秀的小男童,穿着嫩绿衣裳走来向虹玉行礼。
虹玉回他一礼,男童一手比着树林中一条缓坡说:「我叫小青。这位客人要登记在市集做生意,请随我来。」
虹玉知道许多精怪的外貌未必符合真实年纪,不管怎样礼多人不怪,所以他客气回应:「有劳小青阁下带路。」
男童看起来八、九岁,招呼客人时一脸正经,没有太多表情,他带着虹玉走下坡道,道上开的都是紫色小花,虹玉也叫不出这种花草的名字。坡道越来越平缓,视野开阔之后看到一座漂亮的湖,湖面倒映空中的彩虹和白云,湖畔有几间高矮不一的屋舍,有的砖造,有的木造。
屋舍附近有其他孩童在劳动,有的打水要去花圃浇花草,有的在搬东西,小青看到其他孩子会微笑摆手打招呼,其他孩子的名字听起来都带着顏色,有小紫,小蓝,小黑,还有小緋。
小青走到主屋门前喊:「君,客人来了。」他侧身比了个请的手势对虹玉说:「请您自行进屋吧。」
虹玉轻轻頷首,推开古雅的格子门,看到一名青年侧身站在案前拨算盘。那青年穿着一身款式特别的华美衣服,里面着深黑单衣,外面套着的宽袖长袍像是蝴蝶翅膀的斑斕花纹,深黑地的料子上有橘黄的色块和繁星般的白点,在光照下隐隐透出晶矿才有的光泽,不是人间会有的衣料。
一身华服的青年见他出现才转身正对着,也因此他瞧见青年脸上有一大片胎记,淡緋色的胎记形状像半边蝴蝶翅膀,或许是青年生得俊美好看,所以胎记非但无损其姿色,还更添几分秘。
「我就是金斕。」青年率先报上名字,和善的浅浅一笑。
少年闻声赶紧行礼:「在下虹玉,在此拜见金斕君。」
青年轻轻抬手,隔空拦住虹玉的动作说:「不必多礼,过来登记吧。」他拿出一本名册,递上一枝毛笔,指着空白处说:「签个名就成。往后你就能在我这里做买卖,交易时遇上纷争可以到我这里处理。若有贵重的商品也能先登记做个证明,万一被偷被抢,虽然这里不会替你们追回商品,但可以替你们发佈消息,也会散佈恶劣客人的名单和相貌,让其他地界的明和市集留意。这里还有一本详细的规则,你带回去看,若是有问题就在摆摊前提出,要临时取消签名也行,但是得交一笔取消的费用。」
虹玉疑问:「不做买卖还得交钱啊?」
金斕微笑说:「是啊,由我提供场合让你们做生意,还有其他的服务,凡事皆由我和那些孩子们出力,你们当然也要有相应的付出了。」
虹玉觉得自己见识浅短,问了蠢问题,赧顏点头:「明白。」
「这就成了。」金斕看他签好名字还站在案边不走就问:「还有何事?」
虹玉靦腆笑了下,问:「请问这里有没有旅店?」
金斕勾起笑容介绍道:「当然有,不少外地客从远方赶来,我们也得替他们着想。他们要是不想在外面自己找地方休息,我们这里也有住的地方。」他笑容更灿烂了些:「平常时候,付五十颗上乘灵石能住三个月,只住一个月的话是二十颗上乘灵石。每旬的大市集有七日,不定期开始,朔夜、望夜的市集是固定的,赶集期间住宿只要付八成费用。若连续住满半年,可以成为我们金斕山的贵宾,往后摆摊费用只须付九成,住宿的头一个月也只要付八成,册子里都写着,你可以仔细看。」
虹玉听他说了这么多,又问:「摆摊还得付费?」
「呵,这位年轻客人是第一次出远门?」金斕依旧掛着和善的微笑頷首解释:「是这样的,您是初来乍到的客人,初次摆摊的话,我们这里不收费。其他的山主跟水、海都要收不少钱,我们这里对新来者很友善。」
「……多谢金斕君照顾了。」虹玉知道自己又犯蠢,好在对方并不计较,大概也是秉持和气生财这点吧。
「好说,好说。」金斕收了灵石,招来门外的小童子替客人带路。
独自在外度过了几日,虹玉不敢乱花钱,只付了一个月的费用暂住。住的是湖畔小屋,离金斕所在的地方稍远,外观跟一般山村民房差不多,屋里有桌椅和一张床,还有个能置物的矮柜,也还过得去。小青说附近有精怪负责巡逻,还有君亲自设的结界,能防范绝大多数的麻烦,虹玉心想应该也算值这个住宿费吧。
小青又交给虹玉一叠剪得像窗花的色纸说:「这是君加持过的符纸,能防杂灵外妖和一些邪祟侵入屋宅,客人可以贴在门窗上,要是用完或是想买,跟我或其他童子们讲一声就行了。」
虹玉看了看手里的窗花符纸问:「这些要钱么?」
「这些是请客人试用的,不花钱。」
虹玉觉得这种符纸很漂亮,又问:「我能学这种符纸么?」
小青歪头:「可以啊,有天赋的学个半年就很厉害了。没天赋的嘛,学个几天就能知道。您可以先交一笔钱体验一下君的课。」
「多谢。」虹玉送走男童,关好门窗就先贴这些窗花符纸,贴完也没剩几张可用,他好笑道:「还没赚到什么,就先花了不少,这位君挺会做生意。」
金斕市集于申时开始,不少卖家从未时开始准备,金斕率领的童子们会替登记者准备好摊位,场地仍在湖畔举行,摊子通常会排成四行。
虹玉的摊子在市集外侧,或许是来得晚,他的位置属于最后一行的尾端。他把商品分成两边,一边摆了自製的符纸、阵盘跟一些小玩意儿,另一边堆放四个小篮子,篮子里是不同分类的材料,全是他从浮舟仙岛採集的。
他没有做买卖的经验,只凭先前在人间逛街时的印象模仿,由于材料几乎未经处理,乍看就是杂物堆,一个篮子里放的都是些羽毛、虫子翅膀、甲虫壳,另一个篮子里是蛋壳、指甲、爪子、碎骨和鳞片,其他篮子里还有晶矿、种籽等等。
趁着买家入场前,虹玉也稍微看了附近几摊的东西,他们有的专卖武防,有的专卖药品,而且陈列得一目瞭然,看得他也心动,可他手边也没多少灵石能花用,只得乖乖回来顾摊。买家们陆续出现,多数客人在前面几摊买到想要的东西就离开,也有些买家习惯全都逛过一轮再决定,可是看到他的摊位往往会略过,一是他的东西太杂,即使尽量摆好了,一眼看去也是眼花撩乱,而且并不起眼,二是他怕生,不懂得叫卖。
其他的摊主会热情吆喝、招呼,甚至顾了童子端茶递水,虹玉一副温顺安静的样子站在自己的摊子前,连张椅子也捨不得花灵石租,有客人经过才会温和喊一声:「海外仙岛特產,欢迎客人看看。」
叫卖声太平和,跟那些嚷着买几组武防送药的优惠或是摊主联合做生意的气势相比,虹玉就像是安静窝在角落的小生物,要不是他已经是个成年男子,谁都会以为他也是金斕君顾来打杂的小童子。
当然也有客人喜欢安静的摊子,有几位客人来到虹玉摊前,他们说话声量比虹玉还细小,连虹玉都听不清他们讲什么,而且个子娇小,顶多只到虹玉的胸口那么高。这批客人们围成一团商讨了会儿才派出一位小少女,她指着架上几样悬掛的晶石说:「老闆好,我要这串鍊子,这块石头,还有这几根羽毛,这个红色种籽三粒。价钱怎么算?」
虹玉难掩欣喜,赶忙拿出小算盘说:「好,请小娘子听在下细细算来。」他把每项被点到的商品都报了价钱,对方很乾脆的付帐,总算做成今日头一笔生意。
许是生意开张了,断断续续有其他客人过来逛,似乎有一类客人挺热衷在他这堆杂物里挖宝,买气渐好。市集最晚可以持续到丑时三刻,也能提前结束,虹玉站得累了,戌时就想休息,收摊后躺在床上,脑子却不停思考该如何做买卖。
片刻后,虹玉又起身找材料做了个抽籤筒,里面放几种籤,上面写了二成、六成、七成五、八成和九成等等的字,是给买到一定金额的客人抽籤用,这是他今天观察市集交易后生出的灵感。
次日他尝试向客人宣传自己摊位的游戏,买到满额即可抽籤,这玩法逐渐传开,生意明显又好了不少,其他摊位的老闆也纷纷傚仿。
在自家楼上观望市集的金斕君摸了摸光滑的下巴,愉悦道:「新来的卖家很有意思,不错,不错。小紫,一会儿你请小青送一些花蜜给那位虹玉公子,就说是交个朋友,欢迎他常来。」
穿一身紫衣的女童应是,化作一隻小紫蝶飞走。
第三日虹玉照常摆摊,藪宝戒里的东西已经卖了不少,他打算等七日市集结束后暂时离开金斕山,到处收集材料做成商品。他在摊位上分思量往后的事,面前忽然出现一位用白纱蒙住头脸的高大客人,他立刻打起精问候:「这位客人有想要找什么?敝摊东西繁杂,您说出来,或许我能帮您找。」
「龙蛇类的鳞甲、爪子、筋骨,或是各类矿物,我都要。」
「好的。」虹玉把桌上一个小篮子摆到那位高大客人面前说:「这里面是您想看的鳞爪,也有龙蛇褪的皮。我桌下还有矿石……」他弯腰把桌下一篓矿石拉出一旁给对方看:「您看看有什么需要的,我再给您报个价。买到十颗上乘灵石可以抽一次籤,碰碰运气,说不定抽到二成的籤,那就只要付二成的价钱。每满十颗上乘灵石就抽一回。」
蒙着白纱的高大男客瞧也没瞧就拿出一个正红色的钱袋搁桌上:「货我全要了。不必抽籤,你看这里灵石够不够。」说完又拿出另一袋:「不够还有。」
那是个不小的钱袋,打开来少说五十颗上乘灵石,虹玉慌忙道:「啊、您等等,我、我点一下数。」
高大男客又拿出了第三个钱袋:「你慢慢来。」
「是。您等我。」虹玉觉得自己走运,碰上这么大方的好客人,这位客人和宸煌差不多高大,身形看来也很像,拿布料蒙着头脸的模样,也跟他梦里的宸煌挺相像,只不过对方蒙的是白纱,而且那气息充满温热感,跟沉着冷静的宸煌截然不同。
虹玉心思一顿,发觉他真的好想念宸煌啊,为何他会在这里做买卖?对了,他是想多赚点灵石,找件适合宸煌的礼物,之后和宸煌赔不是。仅是如此单纯的一个念头闪过,好像有细针一根根刺在他心上,害他忽然很想掉泪,他赶紧压下这些杂念,朝那蒙面的客人友善的微笑了下:「您稍候。」
啊,他实在好想念宸煌,想得快发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