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孟冉情微赧:「毕竟也在修真界待过数年,多少看得出不太一样,修真界不乏相貌出色的人,却也没见过如你们几位这般好看又气宇不凡的……唉,虽然终究还是被他骗了。」这话里的「他」指的便是那位大门派的少主了。
原若雩走到木风身后说:「乔三郎这两日服了张医的药打胎,之后就安心在这里休养吧。」
寒绝接话道:「等养好身子再帮忙下地干活。」
木风笑出声,对乔孟冉说:「寒绝说话就是这么直来直往,你习惯就好。他啊,心地很好的,郁春妹妹也是他救回来的。」
乔孟冉说:「这次我真是遇上几位贵人了。相救之恩,感激不尽。」说着他在床里跪着朝木风几个拜了又拜。
木风劝道:「不必如此,你、你有孕在身,还是不要这么激动比较好。」
乔孟冉正欲开口,忽觉一阵反胃,连忙摀嘴乾呕,又不敢弄污人家的地方,憋得眼角出泪。木风递帕子给乔孟冉,乔孟冉涨红了脸说:「多谢。说来也是矛盾,以男子之身有孕,确实是羞耻,但也想起母亲当初怀胎的辛苦和危险。不过我是个自私的人,何况孩子未出世,我不想让孩子一来到世间就吃苦,我也是受骗才受孕的,我……实在不想……」
木风拍拍乔孟冉的肩膀安慰道:「虽然难以体会,但我多少能想像你心里的苦。你不必太过为难自己,胎儿没出世以前,不过就是团肉罢了。」
乔孟冉不自觉摸着隆起的孕肚低喃:「可我感觉得到胎动……我这样是不是太狠心了?」
木风叹道:「你自己也清楚孩子出世要吃苦的,倒不如别生下来。再说,这团肉会动是会动,可它还没有魂魄,要有魂意识还得等到出世以后。你肚子里的就只是团会动的肉,若它在你腹中已有识,那就不是寻常的凡胎了。不过这么一想也是可怕啊。」
乔孟冉听了尷尬附和:「确实是这样。我一个凡人,那傢伙也是人,总不会生出什么怪胎吧。」
「没错、没错,何况张医也是这么认为,不然不会贸然帮你打胎。况且这种情况自然还是得优先保住大人。」木风怕乔孟冉继续乱想,起身拉着原若雩的手说:「乔三郎安心歇着,我们去帮郁春准备饭菜,寒绝,你要不就在这里陪他吧。」
等木风他们走后,乔孟冉怯生生瞄了眼寒绝说:「那两位的感情真好啊。真是令人羡慕。」
寒绝望向窗外朋友们的身影回道:「是很好。等你找到自己珍惜的人事物,也就没什么好羡慕别人的了。」
乔孟冉垂首苦笑:「我现在只想珍惜自己这条命。一旦我死了,那么乔家、绿莲宗,便没人记得了。」
寒绝看向乔孟冉,回想自己下凡后也改变了许多,不,是自他遇上木风以后就一直在改变,有时虽然也会遇上不如意的事,但也因为这些变化而邂逅了郁春,怎么想都是值得的。他虽然不像木风那么和善待人,但也知道乔三郎需要人帮一把,他思量半晌说:「我会一直带着郁春修炼,就算将来她想去别处,我也不会把这里的阵法撤了,或是挪走。你要是需要一个栖身之处,儘管住下也不要紧。」
乔孟冉感激的看着寒绝,寒绝别开脸说:「从你醒来不知对我们谢过多少回,不必再谢了。何况等你好了,还得帮忙干活,我们做的也不算什么。至于张朔萍的诊金,你就每年诸祭的期间在这儿弄个祭礼拜个张医就行了。」
乔孟冉点头:「明白。张医的名字,与张医庙里的仙念起来一样,是为了向那位医看齐么?」
寒绝有些无语,看来这青年还搞不清楚他们几个是真的仙,于是敷衍道:「可能是吧,我不清楚。」
***
乔孟冉在小屋休养两天,张朔萍也调配好打胎药,还算好了服药的日子跟时辰。某个温暖的秋日正午,木风一行都在小屋里,隔着一张屏风关心乔三郎,张朔萍在床边跟乔孟冉说:「接下来要在你肚子上画符。」
乔孟冉有些为难,他问:「我要把衣服脱了?」
张朔萍说:「不必,我凌空画符施法,你先把打胎药喝了。其他人到隔壁屋里等消息吧。」
木风好要如何打胎,不过他们还是被张朔萍打发到隔壁去。没多久他们听到小屋传来乔孟冉的哀号声,叫得颇惨,但是并没有持续太久,约莫一柱香以后就几乎没听到任何动静。
郁春绣着手里的帕子分心问:「乔三郎会不会晕过去啦?」
木风淡定道:「张医要是需要帮手会喊我们的。」
小屋里,张朔萍拿毛巾替痛晕过去的乔孟冉擦汗,乔孟冉的肚子消下去,床褥被乔孟冉的汗与泪濡湿了一大片,她扶起乔孟冉,拍脸把人喊醒:「还没完,再把这半碗药喝了吧,喝了就没事了。」
乔孟冉勉强睁眼哼出轻吟,把张朔萍事先备好的药汤喝完就累得再次睡着。张朔萍到隔壁屋里交代结果:「已经解决了。他会没事的,不过补药能喝上半个月最好,还有多泡一泡半身药浴。虽是男子打胎,但也要给他补一补,你们就弄些鸡汤、鱼汤什么的,一会儿我留本药膳食谱。他此时虚不受补,太好的丹药也消受不了。」
原若雩上前谢过她说:「劳烦你跑这一趟了。」
张朔萍豪爽摆手:「没什么,你们也无法带他这样的凡人到界,我也挺好下界的生子药是怎么回事。虽然不晓得派不派得上用场,但我把打胎药的基本药方和相辅的法术都写在这儿了,你们自己留着,看着办吧。」
木风立刻伸手去接那药方:「谢谢张医!」
郁春在一旁感慨道:「没想到修仙的人也有这么多坏心思,骗得乔三郎这么苦。要是能把这药方流传出去,说不定能帮到和乔三郎一样受苦的男子。」
木风微蹙眉心说:「这打胎药不能就这么流出去,万一被有心者利用也不好。」
张朔萍认同道:「没有错,这药也能令女子流產,或是稍微变动药方就成了伤人根本的毒剂,而且药方还得配合法术,还是谨慎为上。」
原若雩握着木风的手赞同道:「还是木风和医顾虑得对,药方先留着,之后再作打算。希望不会再有机会用得上。」
木风没想到原若雩在他人面前也会这么自然和他牵手,他暗自窃喜,面上抿了抿嘴装作无事。
乔孟冉的事暂时就这么解决了,后来听说修真界某大门派出动不少人在寻找乔孟冉的下落,说是有妖道把他们少主的未来道侣劫走,并且打伤他们的人,但无论是木风他们几个或是乔孟冉这个事主都不打算再出面招惹那些麻烦,这场风波也就渐渐无疾而终。
木风取得药方,迫不及待想把这些事说给沐祺听,原若雩就在初秋时陪他回到梅丘。沐祺听到乔孟冉的遭遇后说:「没想到有这样可怕的事,看来修真界也是相当险恶啊。」
木风笑问:「哥哥这么不安,要不我就留下来陪你吧?」
沐祺轻拍了下弟弟的脸颊,扬起下巴使了个眼色回说:「我留你陪我,虹仙君可要着急了。不必啦,我和师父都很好,你就好好和虹仙君一起过吧。」
木风皱眉撒娇道:「哥,你都不想念我啊?」
沐祺好笑睨他一眼:「真拿你没輒。我当然是想你,所以你这会儿就和虹仙君在界待久一点吧?我想,那位先前或许是一时兴起才戏弄你,也许渐渐的就不会记得我们的事了。」
木风知道兄长说的「那位」指的是天尊,他认为兄长说得有道理,赞同道:「我也是这么想,所以也不太担心,何况我们到界以后,除非是师父带着我们兄弟去天宫赴宴或是送谢礼过去,不然那位也不太在意我们兄弟俩。其实他把我们带上来,无非是不希望下界闹得太乱,顺便给虹仙君弄个招福的摆设吧?」
原若雩站在木风身后,闻言有些尷尬的清嗓解释:「我知道兄长有此意图,不过我从没把木风当作是物品摆设。」
木风笑呵呵安抚他说:「我跟哥哥都知道啦。」
在一旁煮茶,静静聆听他们间聊的李锦寿一面斟茶说道:「就算未必被那位惦记,不过,木风也要回避才行。毕竟如今的你已经和从前不一样了。」
木风接过师父那盏茶,带着轻松的笑意说:「知道啦。多谢师父提醒。」
李锦寿看小徒弟的笑顏仍有些不放心,于是又看向其身后的虹仙君说:「我这个小徒儿,就有劳虹仙君看顾了。」
原若雩慎重答应:「我会倾尽一切守护木风。」
沐祺看木风的目光飘忽,彷彿心不在焉的样子,明白这是弟弟害羞时会有的其中一种反应,而原若雩似乎也熟知木风这一面,默默抓着木风的肩膀轻揉了下,看着他俩这般相知相守,心中也默默觉得宽慰。
木风搁下喝空的茶盏说:「别提那位啦,师父,哥哥,你们有空也下界来找我们玩嘛。寒绝帮郁春养了一窝兔子,很可爱的,还有驴子、马,若雩说要帮我挖个水塘,在水上架一座鞦韆,我们那儿会越来越好玩。先前也跟其他朋友聊过,孔秀皓他们都说要来玩呢。」
李锦寿听了只是微笑,沐祺捏了下弟弟的鼻子说:「你啊,真是孩子气。行啊,但要再过阵子才行,最近师父翻出了好几件需要修补的法宝,得到比较远的山找工匠,办完这事就去你们那儿。」
木风开心不已,转头拉着原若雩的袖子说:「你听到啦,我们再多盖间屋子吧,给亲友住的。」
原若雩笑回:「你乾脆开客栈好了,把那九界朋友全邀来。」
「哦,好主意。」木风也只是说笑,没打算做亲友们的生意,一来他不好意思做这种事,二来也不想扰乱寒绝他们的清修之地。
几日后张朔萍来梅丘拜访木风他们,为的是告知他们先前调查生子药的事。修真界之中,修为越高者越难有子嗣,因为修仙是逆天而为,想精进修为就得在某一方面有所牺牲,然而有位医修用上古遗留的鼎做出生子药,将第一批製出的药送给某几大门派的修士,一来是想卖人情,二来是藉机试药。
张朔萍讲到这里冷笑了下:「好在生子药对他们而言也不是很好炼製的东西,而且我已经对那位医修降下惩罚,很快他就会遭报应了。」
张朔萍性情直爽,讲完这些也没有留下来间聊,喝完一杯茶就走了。
木风听完这些事的反应很淡,既没有感到痛快,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原若雩陪他在梅丘晃了一天,回屋后拉着他的双手关心道:「木风,你在想什么?张朔萍走后你就变得寡言沉默了,能告诉我么?」
木风抬头望着原若雩的紫眸,不带任何情绪波荡的问:「只要是明施予的,不管怎样都是应得的报应?张医说,她给那位医修降下报应了。」
「你不认同她的作为?还是不理解她的说法?」
「都不是,我也觉得那位医修活该。我知道张朔萍言行直爽,不过她行医看诊绝不轻率,对自己和弟子都很严格。但是,不是所有仙都像她那样吧?犯错的话,为恶的话,其他眾生又该怎么办?」
木风看原若雩一时也答不上话,垂眼苦笑道:「就当是我没事找事,庸人自扰吧。不过,妙奢天没有了,如果我是,我一定让那些修真界有参与此事的人都不幸。凭什么我和哥哥这么不幸,还要为他们带来福气跟幸运啊……我心里一直都恨,但最恨自己的弱小。要不是因为遇见你,我也只会一直想着怎么保全哥哥,然后对那些修士报仇。」
「木风……」
「不过现在不一样了。哥哥跟师父都很好,你跟我,寒绝、郁春,还有其他朋友们都很好,我越来越捨不得你们,只要想起你们,我心里就开心。乔孟冉说他要活着,记得那些亲友、同门,我也想这样,虽然想起来也会悲伤,可是因为和你们在一起,我已经不会只是想起失去他们的伤痛,也会想起以前快乐的时候,和爹娘、邻居一起相处时开心的日子。」
木风垂首,反握住原若雩那双比自己还要宽大的手,他涩然微笑道:「我也不晓得自己究竟想怎样,只是想要现在的好日子越久越好。只不过,今天张朔萍说着报应一词,让我忽然很不安。」
原若雩隐约知道木风的不安是源于他的兄长,因为他也一样,但重活一次,许多事都有了变化,说不定原若歆也不会再伤害他在乎的人?他并不是害怕和兄长决裂相杀,而是不想破坏此时和乐的生活,他想和木风长长久久。
木风低着头,用有些阴沉的语调轻喃:「有时我会想,要是这世界没有就好了,说不定本来就不需要。」
「或许,是需要人吧。」
木风仰望原若雩,莞尔道:「我也这么想。你放心,我没有要逼你和那位做什么了断,这辈子他也没做出和上辈子一样的事,当时我跳的那口剑炉,如今连火都没有呢。」他知道原若雩跟自己一样,只是因为此刻的幸福而有些不安,并非没有勇气面对可能遭受的劫数。
原若雩紧紧抱住木风,心中有千言万语想讲,但此刻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他只恨不得将木风藏到自己心里,藏到谁都无法窥看、碰触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