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元飞昴说完,黎睦月起身倚到他怀里撒娇说:「比我想得累。」
元飞昴问:「不喜欢?以后不想再做了?」
黎睦月抬头笑望他说:「还想啊,因为也很舒服。」虽然一开始他觉得可怕,但也感受到元飞昴对他的在意与爱护。
他们烧了些水互相替对方擦身,收拾过后就回床上睡。黎睦月的睡相很好,躺平后多半就不怎么动了,元飞昴则是会不由自主转身凑近前者,睡梦中也想把人搂住,两人的脚也相抵在一起。
被他们忽略的魂核正在院子里的花丛间,那隻银龙的形体变化得更为粗壮,像一隻蟒蛇,头上犄角也比先前突出,蓝眸在夜色里透出璀璨光辉,牠将自己的身躯盘起来,让小灰兔安稳的睡在身上。
***
流经翌城的一条大河名为天川,城中为此建了十二座桥,每逢过节这些桥都会设市集、办活动,成为最热闹有趣的去处。花节自然也不例外,裕国的花节也就是上元节,国民会上各地花庙参拜,求花籤,买结缘绳祈求姻缘,在翌城的风俗也是大同小异,人们会邀亲友在桥上赏月,河川则有许多小舟卖鲜花或花灯,男男女女会邀心上人在桥上表白心意。
雨怀栞是打定主意不出门过节了,他以为表弟跟元家长子也和其他情侣一样跑去过节,没想到中午还特地跑来一趟。
他看到他们俩气色都很好,清气爽的样子,再感受到他们之间信香的变化就猜测道:「你们两人就这么定下来了?」
黎睦月问:「我什么都还没讲,表哥你怎么知道的?」
雨怀栞冷哼一声:「你没讲,难道我不会自己看?」
元飞昴怕黎睦月被为难,立刻接话道:「我已经认定是黎睦月,永远不会改变。不管是谁,我都不会退让。」
「哦?」雨怀栞把脑袋歪向一边,慵懒睨视元飞昴,沉默了会儿轻笑:「唉,语气太不客气了,不过有此觉悟也不错,我欣赏。你可得把他看好了,我这个表弟,是绝无仅有的好。」
元飞昴答应一声,认真道:「我知道,一定守好他。」
黎睦月听得一脸尷尬,笑着拍元飞昴的手臂跟他们说:「你们都太夸张了啊。我只是我,虽然觉醒了,也没什么不一样啦。」
雨怀栞自己讲完那番话也莫名心情复杂,他提醒黎睦月说:「你自己当然觉得没什么,但多了觉醒者的身份,将来人生也不见得能再这样单纯。一等星的觉醒者本来就很少见,而你又是巫仙,虽然天川楼对觉醒者是庇护和锻鍊的地方,但是在天川楼的日子是暂时的。这么一想又觉得你实在没什么馀裕过节了,乾脆现在就留下来,由我带你训练防卫术好了。」
黎睦月立刻拉着雨怀栞的袖子求饶:「表哥,我们讲好的,明天再开始啦!」
雨怀栞失笑,摆手逐客说:「好啦,你们去过节,别来烦我了。我会再安排帮你们作见证,在我国,觉醒者结合只要有其他觉醒者见证主持就行,只要你们是两厢情愿,即使是国君也无法拆散,要是楼主有空我也请她来,之后再去信告知你们家里人就好。」
黎睦月恢復笑脸跟雨怀栞讲:「多谢表哥,表哥真好。不过我本来以为你多少会反对我和阿昴在一起的,没想到表哥比我想得还好。」
雨怀栞说:「我的确不希望你和元家这么复杂的世家沾上边,元家那些緋闻我多少也有耳闻,所以并不讨厌你的阿昴,只是猜想你们在一起的话,将来恐怕会遇上一些麻烦,我又何必再为难你们?反正你们都在一起了,早点定下来也好,免得有谁从中作梗。」
「哥哥不担心我被歹人拐了啊?」
雨怀栞被那声哥哥喊得浑身发酥,其实黎睦月只是很平常的喊人,也不是刻意撒娇,他定了定睞着黎睦月说:「换作别人我可能还要担心你拐了人家。不过要是元家这小子,你们算势均力敌吧,他也只有对着你是单纯无害的模样,在元家要真的没半点心眼是活不到现在的。」他要是一般人或许会真的担心到吃不下睡不好,但以他身为巫仙的觉察力来看,元飞昴分明让他表弟吃得死死的,与其拆散他们,倒不如让他们就这么好下去,反正元飞昴在他看来也没有什么不好的地方,谁都不是十全十美的,巫仙跟星军除了彼此契合之外,也依旧是人与人相处,这小两口能长久才是最重要的。
被雨怀栞这样讲的元飞昴没什么特别反应,仍是温厚随和的样子站在黎睦月身旁,彷彿这对兄弟正在聊的人不是他。雨怀栞看了眼元飞昴,和他表弟一样似乎对别人的看法、想法都不特别感兴趣,果然这方面也像是一类人,他又叹道:「况且我又不是你们的爹娘,充其量就是个稍微年长几岁的前辈而已,我自己的事都忙不过来了还管你们,又不是吃饱了撑着。」
黎睦月忍不住接话说:「忙不过来的事,是指风学长?」
雨怀栞瞇眼睨人,黎睦月连忙拉着元飞昴的手往门口移动:「明白,那我们就不打扰表哥,哥哥你忙你的啊。我们明天再来!」说完就赶紧溜掉了。
热闹的花节对感识敏锐的觉醒者而言多半是种折腾,即使受过特殊锻鍊能融入人群,也往往不太好受,但喜爱过节的觉醒者还是会吃了药跑去凑热闹。出门前黎睦月也再三关心元飞昴的情况:「听说每座桥都会很热闹,不少外地游客也会跑来翌城过花节,你受得了那样喧闹的地方?」
元飞昴牵他去天川楼租马车的地方,回说:「不用担心我,没事。我们也带了药,而且你陪着我,我也好花节,还想和你一起过节。你不是说今年无法和家里人过节,有些寂寞?雨先生不想出门,我不放心你去找其他同学。」
「好啦,你都说这么多了,再说苏襄和她们和佟秀臣、马鈺约好了,临时再找他们也不方便,那我们下山吧。」
元飞昴亲自驾车带人下山过节,为了方便行动,到了人车较多的地方就找了车马铺子寄放马车,两人手拉着手去逛城里的市集。
黎睦月指着小吃摊说:「这个我们那里也有,那种点心我家乡也有类似的,不晓得吃起来怎样。」
元飞昴提议:「买来尝尝就知道了。」
「你想吃么?我一个人吃会很容易饱,那样我能试的就不多了。」
元飞昴宠溺轻笑说:「那你尝一口,喜欢就多吃些,不想吃了就给我。我很能吃。」
黎睦月双眼放光,彷彿就在等对方这句话,他拍拍手兴奋道:「好,那就去买一份来尝。」
黎睦月要付钱,元飞昴比他还快出手,他抬头斜睞人说:「你做什么啊?我又不是要你请我。」
「我吃得多,我付钱。你吃东西忙,我正好空着手就付了。」元飞昴很想摸他头安抚,但这是在外面,所以还是忍住了,只是把手搭到对方肩膀轻拍,哄说:「要不我们轮流结帐,或是由一个人先结,之后再算,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黎睦月想了下,带元飞昴到一棵大柳树下边吃边聊:「我兜里的钱袋你拿着吧,你帮我付,我没意见的。」
元飞昴没和他客气,取了他的钱袋后问:「万一我们走散,你身上没钱怎么办?」
黎睦月微笑说:「我身上还藏了钱啦,不必担心。况且我又不是小孩子,走散的话各自回天川楼吧?」
「不,走散的话我会找到你。」
「别找太久,说不定我真的自己回天川楼了。」
元飞昴一手摸上那张俊俏的小脸,姆指的指腹缓缓蹭过其嘴角说:「只要你不是上天入地,藏在深山或海里我都能找到你的。」他顿了下又思忖道:「上天入地或许也能找……」
黎睦月正好把双手合在口鼻上悄悄打呵欠,斜睞元飞昴,发觉对方这么认真在想这种事,噗哧笑出声来。元飞昴只是定定望着他,话音低柔重覆了一遍:「我会找到你的,不用担心。」
黎睦月被那样篤定深情的目光看得脸红心热,歛起笑意应了声:「嗯。」他拿小竹籤戳起一小块软糯的小甜糕问:「吃么?」
元飞昴低头啟唇就被餵进一块点心,葛粉做的软皮包裹着柚子和蜂蜜做的果酱,清香甜美,一如他们彼此的心情。
越接近泉大道的市集越热闹,黎睦月不想让元飞昴太累,只和他在外围逛,吃吃喝喝累了就去川畔欣赏风景,消磨大半天,天色逐渐暗下来才是正戏开始。许多人会算好时辰去拜,黎睦月他们只是单纯挑了个人潮较少的时候去拜花,两人也求了结缘绳系在手腕上,再相偕到桥上赏灯。
川畔有卖祈福灯和鲜花,黎睦月说:「我们也买盏灯来点?」
「好啊。」元飞昴买了一盏素雅的花灯和一小篮小花、花瓣,灯上面绘了兰草、蝴蝶,点好灯就放下水,黎睦月把花瓣撒到川水上,篮里剩一朵紫白色的兰花,元飞昴拣起它簪到黎睦月的耳鬓。
「这样好看么?」黎睦月靦腆笑了下:「会不会怪啊?」
「不怪。文武官员在一些场合不也会在头上簪花?你生性容易害羞,这朵花优雅可爱又不过于招摇,适合你。」
「谢谢。」黎睦月馀光瞥见川畔的一艘小船载满许多鲜丽的花卉,拉着元飞昴过去询价,买了一朵重瓣金蕊的紫黑色牡丹,他一脸欢喜的垫起脚,把这一大朵花簪到元飞昴头上说:「回礼。」
元飞昴说:「我就不必了吧?」
「这是回礼啊。这朵花是我千挑万选,觉得适合你的。」
「太招摇了。」元飞昴坦言:「非常招摇。」
「你本来也生得很招摇嘛,不过你不怎么笑,所以其他人不敢贸然接近你而已。你不喜欢这样的花?」
「喜欢,如果它不在我头上就更好了。」
黎睦月以拳抵唇哼出几声笑,元飞昴也知道他是在逗自己,他才将牡丹摘下来,改放到元飞昴的衣领间说:「这样好些了吧?」
「可以。」
他们边聊边走到桥上赏灯,周围有不少男女看起来都是一对,有些是一家人出来,像他们这样的似乎很少见,不过他们眼中、心里只有彼此,并不在意别人的眼光如何。玩了一天也有点倦了,黎睦月说:「我们到桥头那儿找间歇脚铺坐一会儿,喝点糖水再回去吧?」
元飞昴同意:「都好。」
他们被招呼进一间小食肆,叫了两碗绿豆粉角汤,黎睦月嚼着粉角的同时还盯着对面摊子看,他把自己还剩半碗的点心推给元飞昴说:「我好饱了,帮我吃吧。对面在卖风车,样子很漂亮,我去买两个。」
「去吧。」
黎睦月朝人伸手拿了钱,笑得像个孩子一样跑去买东西。他刚买好风车,就听一旁有个男音问:「你就是黎睦月?」
那声音斯文平和,寻常人听不出有什么情绪,但黎睦月已是觉醒者,在雨怀栞教导下也会让自己随时保持戒心,对方又喊出他的姓名,令他当即提起警觉。那人肯定也是觉醒者,而且进攻速,在他转头当下已经侵入他识界。
繁花盛开的山坡上有不少兔子在觅食,在高处能远眺海景,这似乎是一座海岛,凭空冒出一头白狼显得格格不入。白狼潜行于林间,瞅准兔群中某隻灰兔,扑上前压制牠,兔子们逃得飞快,但灰兔还是被狼爪捉住,白狼化作人形,正是崔巍的模样。他一手抓着受伤的灰兔冷笑:「真脆弱,就这也算是雨怀栞所说的一等星巫仙?真是笑话。再高的资质,缺乏实战经验也是徒劳。识界单纯,魂核脆弱,不过是单纯契合度高……不挑人,不就是浪货么?」
「是么?」
崔巍闻声,悚然瞪向身后话音传来的地方,容貌清秀有着一双桃花眼的少年正毫发无伤站在那里打量他说:「崔先生啊,您贸然闯入我的识界,不也是轻敌?」
「什……」崔巍一眨眼就回到了小时候熟悉的大宅院里,他被正房的孩子欺负,趴在长凳上被抽打得大哭,姐姐和母亲在旁边哭喊求饶,周围好多人说话,非常嘈杂,他只觉得景象因泪水而模糊、扭曲,不停晃动,很晕很吵,场景一换成了元家,姐姐把他接到元家住,姐姐对他也很好,还给他办了接风宴,席上元飞昴也听元家主的话举杯跟他敬酒,客套的一句话,点个头,没有多说,但那男子冷淡却有的目光已经把他的心都勾走了。
那人后来觉醒成星军,他认为他们是天作之合,于是想藉安抚之由潜入其识界渗透、诱惑,却没想到根本不必他帮忙构筑识界,那人心中彷彿本就另有天地,而且相当排斥他的进入,他的魂核差点在那里被暴风、雷电给绞碎、烧成灰烬。
「吓!」崔巍站在人潮中,打了个冷颤猛的清醒过来,黎睦月已经不见踪影,再看向一旁那间小店里,连元飞昴也不在了。难道是黎睦月早有防范把他驱逐出来?不太可能啊,那再怎么说只是个刚觉醒的孩子,他早就准备把事先做好的暗示强行置入黎睦月的识界,只需要黎睦月稍有松懈的一瞬间就能办完此事,快得连元飞昴都察觉不到才是啊,何况元飞昴也没能力阻止他,但这无法说明他为何会失手啊!
崔巍强作镇定,试图感应那两人的信香,他们似乎已经走远,信香都不在了。不,不对,他先是挪眼睞向左侧,接着转头看过去,虽然夜晚的花节灯火煌煌,多少也有暗处,可是元飞昴和黎睦月站在流动的人群里也算显眼,他一眼就认出来,正欲故技重施一次对付那两人,却陡然感受到庞大的威压,在他们头顶上的天空丛云聚集,云间不时有雷光闪烁,隐约在光照出的云隙间看到了像是覆着银鳞的长躯缓缓游动。
一切就像回到小时候他被压着责打的院子里,所有光影、声音、嘲讽嘻笑和眼泪都太沉重,几乎要压垮他,他无法留下来看清云中是何物,带着一身寒意匆忙遁逃了。巫仙的心比星军坚韧,是不会输给那东西才对,但那里的不是只有星军,还有另一个巫仙,哪怕那巫仙的魂核是隻看起来没用的兔崽子。崔巍头一回尝到挫败的滋味,但他并不认为这是真正的失败,他们还没有真正交手,他要先回去好好筹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