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桓陵笑说:「你就不怕这么讲完,我让你去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你不会,所以我才这么讲。曲家有何事要我帮忙?」
「是这样的……」曲桓陵和苏惠诗的修炼也遇上了瓶颈,他们夫妻这一趟来洲还想去某个应该已经开啟的秘境探访,找寻他们需要用到的天材地宝,但孩子们都还小,得有人看顾,于是想到了江焕生。他说完这些,訕訕然道:「明知你也事务繁忙,还得带徒弟,我们一下子要你带四个孩子也实在是对不住,这……」
江焕生微笑摇头说:「怎么会麻烦,我也不忙,况且青阳和红叶都已经长大懂事,他们都会帮我的。曲兄你和苏姐就放心吧,我会顾好他们等你们回来。」
曲青阳也是一早才知道父母要他们暂宿江焕生这里,他把弟妹们都喊醒,一块儿吃过早饭再给父母送行。
苏惠诗抱了每个孩子,跟他们说:「不必太担心,这次去的地方没那么危险,就是远了点,最多一个半月能回来的,我们会尽快赶回来。而且我们也不好让你们一直叨扰江叔叔啊。」
江焕生笑了下:「他们这么可爱,住多久都欢迎,我打算再建一间屋子,将来你们来访就不必两、三人挤一张床啦。」
曲永韶只知道爹娘要去有点远的地方,好像还有些危险,可是他们答应要很快回来,于是他上前抱了爹的大腿,再抱娘的手说:「要花花,漂亮的花。」他想拿来放在竹篮里,也许丁寒墨一高兴就破壳而出了。
曲桓陵和苏惠诗微笑互望,前者道:「我们永韶在讨礼物啦。」
苏惠诗弯身亲了下么儿的额头,抱了下说:「为娘会採很多花回来,你和寒墨就等着吧。」
曲青阳拿眼尾偷瞄江焕生,暗自高兴能因此多留在这里一阵子。曲红叶淡淡的向父母告别,只有仔细看才瞧得出她眼里微有泪光,也是不捨和父母分开这么久。曲槐夏和大哥一样暗自窃喜,想到能天天找聂坤玩就高兴。
曲永韶成天提着小竹篮守着金蛋,常常望着父母飞远的天空看,大概也是认真在等待他们带礼物回来。
然而一个半月过去了,曲桓陵和苏惠诗都没有回来,江焕生安慰他们再等等看,并且去和相识的修士们打探消息,费了些灵石和材料奔波了数日才得知近来一则传闻,某个刚开啟的秘境之中有一伙散修联合向某世家谋夺宝物,混乱的斗法导致秘境提前关闭,许多修士下落不明。
江焕生得知此事尚未明朗,不敢轻易让孩子们知情,只好想方设法转移他们的注意。曲家的孩子们也隐约察觉事态有变,曲青阳虽不明缘由,但还是帮江焕生安抚弟妹们,江焕生把打听到的事透露给曲青阳知道,并安慰曲青阳说:「尚未有消息,也许是虚惊一场。」
曲青阳不想让他操心,故作镇定:「我明白,我不会乱想,只是还得想办法再哄一哄我弟妹们。」
曲永韶已经会看日子了,天天数日子,天天问哥哥姐姐为何父母还没回来接他们,直到他整整等了三个月,等到天气都变好热了,天空有几个人抬了一顶轿子飞下来。那日他穿着娘亲买给自己的新衣裳,水蓝色的衣袍,抱着他的小竹篮坐在工坊外面发呆,看到叫赵颖芳的妇人和那个穿红衣的哥哥走出轿子朝他走来。
赵颖芳牵着儿子的手来到曲永韶面前,她一脸的悲悯同情,美目泛泪说:「好孩子,你怎么坐在这儿?」
曲永韶仰起小脸答:「等爹和娘,给我採漂亮花草。」
「他们……」赵颖芳哽咽得说不出话,拿起帕子拭泪,一旁少年代她说道:「你爹娘恐怕回不来了。」
「昕儿!」
徐絳昕朝曲永韶伸手道:「你早晚要知道真相的。他们在秘境遭劫,回不来了。我们是来接你们的。」
曲永韶乌黑的眸子盯着他们,深黑的眼瞳好像映不出任何人,像是能吸走光亮,也教人读不出他的情绪,他提着竹篮站起来,恍若未闻转身走进工坊,在工坊里传出孩子的尖叫声。
「哥哥有坏人,江叔叔救命!姐姐救命──」
***
儘管曲永韶难以接受别人告诉他父母生死不明,不过这件事似乎是真的。他记得那天江焕生和大哥请赵颖芳他们坐下来好好的描述事情经过,他躲在门口听,姐姐们也都在那里听着,工坊里很安静,只有徐絳昕平稳叙事的声音,还有赵颖芳不时发出的啜泣声。
曲家的孩子们都很安静,江焕生虽然仍是平静的,但也没了平日的笑意,连聂坤都很沉默,他们谁也没想到曲家会遭逢剧变。
赵颖芳说:「都是为了救我夫君和儿子才会那样,我们已经尽力找了,可是、可是没有半点收获,夫君说秘境之中到处都是冰天雪地,他们二人又落入了深不可测的冰隙之中,恐怕……我实在无顏来见恩人的孩子们,但还是必须要来。我知道恩人有四个孩子,令人到处打听才晓得应该是来到这里,所以想接他们到回徐家,徐家一定会好好善待他们。我、我一定将他们视如己出,江师傅说呢?」
「我也不会丢下他们四个不管,但我怎么想并不重要,还得看孩子们是怎么想的。」江焕生看向坐在一旁的曲青阳,曲青阳知道小弟躲在门口那儿,朝二妹使了眼色让她看好小弟,等曲红叶把弟弟带过来以后,曲青阳说:「我替爹娘谢过赵女侠的好意,只是我们不会到徐家,我会好好照顾弟妹,夫人不必为我们操心。」
站在母亲身旁的徐絳昕觉得曲青阳他们不识好歹,又瞄了眼怯怯躲在姐姐身旁的曲永韶,忍不住插话说:「你们虽然跟着父母修行,但也不是有实力和人脉的修士,若在凡人地界生活总会遇上不少麻烦。这鐶襄城的官吏皆知江师傅其实是位修士,我们徐家在这里也有產业,因此这儿的官府从不为难,可你们不落户籍就难以讨生活,落了户籍想当凡人,这日子也难过,还得被官府管着,倒不如和我们回去,上学修炼两不误,也不必担心衣食生活那些俗世困扰。就算将来女子出嫁也能寻一门好亲事……」
曲槐夏性子烈,听那小子大放厥词本想回嘴几句,被曲红叶拉着手拦下了。
赵颖芳朝儿子睨了一眼,制止他再讲下去,红着双眼朝他们低头赔不是:「小犬也是担心你们,话说得太急,并不是有意惹你们不快,望诸位见谅,我、我方才所言句句真心,但也明白你们无法太快下决定,这毕竟是大事。不要紧的,明日我再来,后天也来,你们慢慢考虑,我也能陪一陪你们。」
曲青阳色淡漠听完这些话,心中虽然不快,却也不想直接拂了徐家的脸面,他疏离客气的回应:「徐夫人不必如此,爹娘他们救助无数人,也不是为了要什么回报,况且问诊施药也都确实收了诊金跟药钱,徐家不必做到这样。在下也不是孩子了,弟妹也都懂事,不需要我太操心。我们并不想叨扰徐家,在此就谢过徐夫人,这份好意我们心领了。」
「可是……」赵颖芳还想再劝,江焕生也替曲青阳送客。
赵颖芳在回程的轿子上和儿子抱怨:「方才你不该讲那些话,说不定他们就会和我们走了。」
徐絳昕想起那曲永韶躲着他们的样子,淡然道:「就算我什么也不讲,他们也不会和我们走。我们家也未必真的能好好看顾孩子。」
「你这孩子说什么呢?徐家那么多僕役,怎可能连几个小孩都顾不好,再说你一个人也没什么玩伴,难道就不想要有其他兄弟姐妹?我也是觉得曲家孩子很好才想接过来的,算了,都是为娘将你惯成这样,你总是不懂我的苦心。」
徐絳昕没再回嘴,他知道赵颖芳自幼就是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在赵家有亲族上下呵护着,嫁到徐家又有父亲他们宠着,虽然也和修真界其他家族往来,见过不少世面,但总是不会设想太多,因为从来都不需要她为人设想。这件事就此揭过也罢。
徐家人离开工坊后,曲槐夏立刻发火:「那个徐家的小子扯什么狗屁东西,曲家的婚嫁才轮不到他插嘴,管那么多干什么,气死我了!」她骂到哭出来,曲红叶抱着她一起哭,安慰她说:「没事了,不必理会他们。」
曲青阳抱起小弟安抚道:「永韶别怕,哥哥姐姐都一直陪着你的。」
「呜。」曲永韶难得憋着不哭,扁嘴含糊说:「爹跟娘呢?」
曲青阳忽然不晓得该怎么哄小弟才好,因为他知道曲永韶其实很敏锐,不能随便胡诌理由乱哄。曲永韶把小脸埋到大哥身前蹭了蹭,小声问:「他们回不来了么?」
「嗯。」曲青阳听到自己声音哽咽低哑,好像再和小弟多说一个字,自己也会失态。
江焕生看向聂坤温和的说:「这里没你的事,你先去忙吧。我去炊饭,炒几个菜,大家先吃饱了再说。」
曲青阳垂眼道:「多谢江叔叔。」
江焕生拍拍他的肩,和徒弟各自走开了,让曲家人自己静一会儿,发洩情绪也好。
日子总是得过下去的,江焕生提议要收留他们,多跑几趟官府,往后也不必勉强他们落户籍,要跟着他在山脚下修炼都行。曲青阳和弟妹们谈过,他们也没别的打算,又明白自己没有能力去秘境找父母的下落,回到无名岛其实也有渡海的风险,于是决定就跟着江焕生住了。
江焕生带着他们在山脚盖了间新屋,替小孩买了童蒙书和玩具,添置家具,曲青阳他们一有空也会到工坊帮忙,很快就迎来第一个中秋节。
修炼之人未必会像凡人那样过节,江焕生自己就是这样,不过为了曲青阳他们,他还是准备了一桌比平日还要丰盛的饭菜,大家边吃边聊。
江焕生问:「永韶可有想过要去学堂念书,交些朋友?我认识一位张员外,他办的学堂很不错,不少孩子都能去那里听学。」
曲永韶摇头:「我不想。」
曲红叶说:「小弟他还不想离开我们,也不放心丁寒墨。」
曲槐夏听了好笑,故意跟小弟讲:「丁寒墨还在蛋里呢,要是它真的一百年都不出来,你难道要守着他一百年么?」
曲永韶扁嘴睨视三姐,倔强回嘴:「我守他,一百年,一千年,一万年!」
曲红叶摸摸小弟的头,无奈又宠溺的微笑:「凡人活不了那么久的。」
「扯远了吧。」曲青阳失笑,和对面的江焕生目光相接,含蓄微笑道:「江叔叔不必担心,平日里我和妹妹们都会教小弟读书识字,也会陪着他,不要紧的。要是到了外面上学,我还得担心他是不是受欺负,多谢江叔叔设想到这些,要是我们有什么事会再和你商量的。」
江焕生点头:「那好吧。你的顾虑也对,永韶生得可爱,你把他护得跟眼珠子似的,还是不勉强你们分开了。」
曲青阳轻笑几声:「江叔叔你居然调侃我。」
曲槐夏看大哥跟江叔叔有说有笑,半点也没有在外人面前那样的冷淡孤傲,她想大哥肯定是非常喜欢江叔叔的,她也喜欢江叔叔和聂坤呢。她一低头看到自己盘子里有一小堆蟹肉,转头看向聂坤,聂坤正拿着挖蟹肉的道具对她靦腆微笑说:「我记得你说喜欢吃这种河蟹,我很会掏蟹肉的,这些你尝尝看。」
曲槐夏朝他笑了下,欢喜道:「聂哥哥真好,我们一起吃吧。」
曲永韶也被红叶餵饱了,满嘴油光,虽然吃饱很开心,不过谁都没提起曲桓陵和苏惠诗,让他觉得很寂寞。他忽然说:「我想念爹和娘了。」
曲红叶愣住,抱住小弟忍着想哭的衝动。
曲青阳不想坏了气氛,可惜了江焕生的好意,他压抑思亲之情走去抱起小弟问:「你吃饱了?」
曲永韶点头。曲青阳哄他说:「睏不睏?大哥唱歌给你听?讲故事哄你睡?睡着能做梦,梦里就能见到想见的人了。」
曲永韶想了想,看了眼三姐说:「怪不得槐夏都睡好晚啊。」
曲槐夏红了脸喊:「臭小弟,我哪有睡得晚啊,只不过偶尔一、两次稍微晚起而已。」
他们又被曲永韶逗笑,这顿饭菜吃得圆满开心,夜渐深,江焕生也让孩子们都去睡,再独自回房念经,默默为故友们祈福。
次日清晨曲永韶赖床了,抱着金蛋不肯起床,曲青阳也不忍心吵醒他,留了颗包子就出门去了。紫烟工坊不是每日都很忙,曲青阳和妹妹们仍不忘平日的课业和修炼,江焕生空间时也会指点一二。
曲永韶在中秋夜睡得很好,他不记得自己有做什么梦,只觉得浑身都暖暖的,并不晓得金蛋开始变成白烟,烟雾里闪烁光亮。他躺了很久才睁开眼,醒来时看到一张非常可爱的小脸,乍看以为自己还在梦中,于是仔细打量对方,那张可爱的脸没什么表情,柔灰色的眼眸里映着他自己的样子,对方乌黑的头发不长却软软的服贴额头和鬓颊。
他和那双灰眸互看了会儿,想起了金蛋,心中一惊驀然坐起来,本该被一块青色花布包裹的金蛋不见了,剩下那块布,床上多了一个小男孩抱着他睡,随着他的动作彼此分开来,小男孩光着身子坐在床上呆望着他。
「你是丁寒墨?」曲永韶不禁这么猜想。
灰眸的男童点头,应该是听得懂人话,曲永韶再次确认:「你从金蛋里破壳而出?真的?有什么、有什么证据?」他怎么想也想不出男孩是怎样从那么小的金蛋蹦出来,好大的弟弟啊。
男童面无表情望着曲永韶,颊边和手脚浮现青鳞,鳞片隐约透出银亮的光泽,接着鳞片消失后又冒出一双雪白狐耳,以及身后的白狐尾。
「哗啊。」曲永韶发出讚叹,拍拍手叫道:「你好厉害啊!变来变去的。」不过这个男童的身形看起来好像比他大啊?
「咳。」曲永韶学大人们那样清了下嗓,丁寒墨一瞬不瞬的盯着他,好像有点呆,他拍拍自己胸膛说:「我是曲永韶,你是我弟弟,丁寒墨。」他迅速描了眼男童的腿间,跟自己一样有那团肉,是个弟弟没错!
丁寒墨乖巧唤了声:「弟弟。」
「呃、不对,你是我弟弟,所以你要喊我哥哥。喊一声看看,哥哥。」曲永韶无比认真的教他。
丁寒墨刚破壳出世,虽然听得懂人言,但也还很懵懂,只觉得眼前的男童像个小雪团,漂亮又可爱,要他喊什么都没关係,于是他乖乖的喊:「哥哥。」
曲永韶一脸感动开心,路过外面的曲槐夏听到动静就进来看,见到丁寒墨也吓一跳,随后听曲永韶解释这是丁寒墨,刚破壳的弟弟,曲槐夏拿起棉被盖到丁寒墨身上说:「你把衣服借他吧,他光着屁股要着凉的。你不是要当寒墨的哥哥么?那就得学会照顾他。」
曲永韶认同三姐讲的,认真应了声:「喔。」他下床打开衣箱,拿了套自己的衣服给丁寒墨,和三姐一起手忙脚乱帮丁寒墨穿衣服。
曲槐夏皱眉审视丁寒墨说:「你的衣服对他来说太小了,都绷着了。」
曲永韶不满,假装没这回事,听三姐问丁寒墨饿不饿,他急欲表现,挺身揭开衣襟喊:「寒墨,喝奶?」
丁寒墨没什么情绪的看曲永韶朝他坦露胸口,曲槐夏撑着一旁桌子捧腹大笑:「男的哪有奶啊,傻小弟。」
曲永韶红了耳尖,拢好衣襟故作淡定:「我知道啊。开玩笑嘛。寒墨,桌上有包子,吃么?」
丁寒墨点头:「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