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不过也得打──」老庙公看向周耕仁,道:「你阿兄是周家的长子、是周家福泽最深厚的人,本该由他亲手阻止,但现在他动不了,你把那块桃木牌子给他护身,跟我来。」
周耕仁也从师徒俩的口中知道事态严重,他虽有些捨不得手中的保命护符,但转头一看周明雄的脸色的确不好看,自己待会儿还是跟着老庙公,心里一横便将手中裂了的桃木牌子给放到周明雄手上,又将他的手给握了个紧后,这才颤着声音说道:「我、我们走吧。」
老庙公看着周耕仁的模样,心里头频频点头。
当初帮忙被兽仙「惩罚」而浑身发痒、沾染上一身兽毛的周耕仁是举手之劳,虽则或多或少也有因为周家福泽的缘故,但更多的还是周耕仁这个人平常看起来虽然没个正形,但心地却是好的,这才让他给上了他师父留下来的桃木牌子。
老庙公走向周耕仁,从腰间的上衣口袋里取出了盒子转了开来,周耕仁一眼看去就认出那是前些天老庙公给他背后涂上的药膏。老庙公沾了「药膏」往周明雄身上画了道安符令后,又在周耕仁的眉心、胸前与后背如法炮製各画了一回,才道:「我给你暂时开了天眼,能看到那些鬼怪,免得待会你被牵走,现在可以走了。」
周耕仁又看了躺在床上的周明雄一眼,也不晓得是不是心理作用的缘故,竟觉得周明雄的气色已经不像他刚才进来时看到的那么糟,正想要再问问老庙公是怎么回事的时候,却见老庙公已经领着小童走出了房门,而他也只能赶紧跟上去。
三人才踏出周明雄的厢房,老庙公与小童不约而同往乌云密布的天空看去,而周耕仁则是第一时间注意到站在厢房门口维持交谈模样、却一动也不动的俩姪子──他早前被清娘掐住颈子的时候还想着要求救,但到了最后却早已忘记外头还佇着俩姪儿的事情。
被勒傻了他。
「老师父,他们俩个──」
「中了诡术,只是不能动而已,不要紧。」老庙公显然没有替他们二人解除诡术的想法,他也没给周耕仁或者他那俩姪儿眼,只道:「他们清醒了也是添麻烦,让他们站着也好。」
「喔……喔。」
周耕仁知道他们没有性命危险后也就没管,而是跟着看向天空。
厚重的黑云如同漩涡一般快速地在周家上方盘旋,周耕仁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眼花,他竟看见在那漩涡里彷彿有千万鬼魂在里头挣扎,耳边亦隐约听见了万鬼的嘶吼哀鸣。
「还我……命来……」
「冤枉……啊……不……」
「阿爸……阿母……啊……我儿……」
偌大的那片乌云漩涡中有数道光芒频频一闪而逝,漩涡的中心依稀可见澄澈的天空与星斗,然而似是月光从中照射下来的光芒呈现出一道看起来颇为突兀的光柱,恰巧落在了周家祠堂的屋瓦上。
周耕仁傻傻地看了好一会儿,又就着那道光柱往周家后方的祠堂方向望去,此时在他耳中所听到的声音似乎更清晰了些:「孙……救命……」
「老师父,我听……」
「去祠堂。」
周耕仁这会儿看着只笼罩在周家上空的乌云颇有几分要将周家给全毁了的态势,一时之间也是六无主,这会儿见老庙公有主意,也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般,二话不说地要跟老庙公走。
老庙公才跨出半步便转头与小童说道:「你去把庙里供着的那本书拿来,小心点,别给人拦住了。」
「啊?……喔!我就去!」小童也知道事态严重,听了指示后忙回头往自己前来的方向跑去。
老庙公也没间着,才交代完小童后才与周耕仁道:「我看你阿兄身上的阴气并没有深入心肺,代表这阴邪才与他接近不久,但他在短时间内却精气散尽,这……」
周耕仁翕动着嘴,就算觉得羞愧也只能说道:「我阿兄昨晚带了个来路不明的女人,说是叫『清娘』的,说要给周家生一个『么儿』,这样……这样我那个姪儿就可以不用死。」
老庙公闻言一愣,反射性地骂了声「胡来」后,这才说道:「这就是请鬼拿药单!」
周耕仁巴巴地为周明雄说了一句:「我阿兄这样的确是缺德一点,但他也不知道那个清娘是鬼啊!」
「心术不正,就算不是鬼、也会引来鬼!──更何况你们周家自古以来就是行善积德的人家,这样做只会消了你们的福德!」老庙公有些生气,但说了两句后也就缓缓地平復下来,紧接着说道:「待会去你家祠堂,不管是谁问你要什么、你都不要答应,知道吗?」
「老师父,会有生命危险啊?」
「废话!」老师傅指着天上:「那恶鬼要强拿你们周家的福德,我也不知道祂是要怎么拿的,但如果给祂拿成,你们周家的子孙一个都别想活!」
老庙公的话都说得这么严重了,周耕仁只得应下。
老庙公看着他那愣头愣脑的样子,也没指望他还能多做些什么,又道:「你是周家的子孙,周家的祖先只会保佑你,你跟我过去、我做什么你都别管,如果有什么魔仔或者恶鬼找你,你只管喊救命。」
「啊?」
「你家死过谁、你就向谁喊救命!」老庙公一把伸手扯着他:「快走,不然你们家的气运都要被吸乾了!」
「啊……噢!」
周耕仁就算四十来岁也是身强力壮,起初没反应过来的他还是老庙公拉着他走,但没跑个几步路,便换成他恨不得背着老庙公跑。
周家在天云镇扎根的时间长,再加上百年前有了老算命仙说「福泽绵延」一事,使得后来的几任周家家主都热衷于修缮自家的祠堂,于是百年过后原本只是位于周家宅邸内普通的公妈厅也就独立出来,成为位于周家宅邸一隅并向外扩建、有着对外开口的宗祠。这座独立屋宅也不小,有一般人家的三合院落那么大,每每逢年过节或者月初月中都得供周家族人进香祭拜。
早些年周明雄还想花费一笔钱额外再买一块地盖宗祠的,但兽仙与周佑安的事始终压着他,所以也就将这件事一拖再拖直至今日。
周耕仁鲜少来祠堂祭拜。
除了刚认祖归宗的那一两年以外,后来就算是逢年过节,顶多也是意思意思拿着香进去往香炉那么一插,连句祷词也不曾有过。
周家的祠堂起初给他几分期盼几分嚮往,直到后来周家祠堂之于他而言也不过是每隔一段时间看上一回的摆设,除了偶尔打从心底升起的讽刺感与嫌恶外,再无一物。
周耕仁抓着老庙公的衣袖来到祠堂前头十来步时,说什么也不肯前进。
「老师父,他们……」
此刻分明夜幕方落,敞开的祠堂大门里没有点上半盏灯,然而里头因为周佑安婚礼之故而多燃上了的十几对蜡烛使得内部一室通明,周耕仁一眼望去看见的不是满桌的先祖牌位,而是两名脸色发黑、看着已经断了气的周家佣人,而更加显眼的是站在周家列祖列宗前的那抹粉衣背影。
周耕仁发誓,就算自己化成灰也能认得那女人的身形,但若可以,他一辈子真不想再看见与听见有关清娘的一切──就算是一片衣角也都令他感到噁心与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