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吴听阿旺在周耕仁面前提起「兽仙祠」,下意识就想阻止,但周耕仁却已经先开口说了话:「你又怎么知道我那大哥怎么不给他去兽仙祠了?」
周耕仁素来不在意这些小细节,但这么一问倒像是阿旺把自家事打听得清清楚楚一般,听着就不对劲。
阿旺浑然不觉,正要滔滔不绝地说起周家祖上的故事时,却又被阿吴私底下扯了个衣角,意识到失言的他使出了市井间汉睁眼说瞎话的本事,自然地拐了个弯:「怎么不知道?周大老爷宝贝自个儿么儿的事是全天云镇的人都知道的!几个儿子都能早早跟着他学做生意,就是你那小姪子只要读书就好了!」
周耕仁只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却也说不上来,又问:「去兽仙祠那里要带什么?」
他年幼时居住的村庄很小,倒是有间立在路旁的小土地庙,那庙也没什么特殊之处,只逢年过节或者秋收之时会有村民奉上一点水果糕点聊表心意。
他从前听人拜佛祖观音、拜玉帝关公,还真没听过什么拜兽仙的,却不想回到这镇上的这些年来几乎天天都能听到人家在说兽仙如何灵验。
着了魔似的,令人不自觉地退避三舍。
只是这不喜也得放心里头,否则他还不给人打成猪头?
「兽仙嘛!就是兽类成仙,那些野兽都喜欢下山偷鸡偷猪,弄个一盘供上去也就是了。」
「这样就可以?镇上的人天天上供品,牠都能吃撑了吧?」
阿吴也不知道是发什么经,听了吓得又「呸呸」了几声,说了几句「兽仙赦罪」后才道:「兽仙嘛!祂老人家是仙、胃口自然比较大啊!」
周耕仁不信,只想着那些鸡啊猪的,多吃几盘下肚该有多好?放在山脚下的兽仙祠?那不一下子就给哪来的野猫野狗拖过去?
想来想去也就是那两个字:浪费。
但心里头是这么想着的,也如刚才阿旺所说的,不管怎么样总归是一份心意,便仰着头呼喝一声「点菜」唤来了店伙计,再点了两隻不切的白煮鸡后,这才一併付了账,提着两隻鸡甩了阿吴与阿旺往兽仙祠去。
他走着的这条街热闹得令他不自在。
一个大男人提着两篮子鸡走在街头总觉得有几分彆扭──他本不信这个,还总在心里嘲笑镇民们的迷信与愚蠢,甚至早些年刚来到天云镇时还因此跟人干过架,怎么现在就听了阿旺的话要提着鸡过去拜那不正经的兽仙?
再怎么说,总该也拜镇上那间破庙里的玉帝或者关帝爷才是,怎么镇上的人婚丧喜庆都得拜兽仙呢?
越想越不自在的周耕仁索性拐了个弯走了一条较清净的道路──恰巧是上午他和秀英廝混时被周明雄抓了个正着的那条──这才或多或少自在了些,只往兽仙祠跟前摆上了两篮子鸡,毫不诚心地唸几句祷词,大意就是请兽仙保佑周佑安平安健康、多子多孙、文运昌隆云云,而后便随便挑了块大石头坐了下来看着兽仙祠发呆。
小小的兽仙祠里并没有兽类的雕像,只有一牌子刻着「兽仙牌位」四字,至于兽仙祠的外貌也跟他幼时所住村落的小土地庙没什么两样,不过就是前头的柱子旁围绕着各类猛兽石雕,刻得还不怎么精緻,只有牠们的眼睛又大又圆,凸得跟金鱼似的,上头还不知道给什么东西点了睛,瞧着像是乾涸的血液,乍看之下怪吓人的。
虽则兽仙作为天云镇镇民们的中心信仰,但显然这份信仰并没有完全扎根在这块土地上,否则瞧瞧镇上的破寺破庙都还有人看管,为什么就兽仙祠这儿只有信眾、并无庙祝?
周耕仁只象徵性地坐了一会儿,看着兽仙祠跟前的人来了又去、去的又来,把天云镇镇民对兽仙的祈求与感谢听了满满一耳朵,饱饭午后昏昏欲睡的他索性抱着双臂打了会儿盹,却在迷迷糊糊间听见好像有什么熟悉的词汇在耳边晃荡。
「么儿……给我么儿……」
周耕仁不耐烦耳边的念叨,只以为是那些喃喃念着祷词的镇民过于吵杂,也没睁眼,只是紧蹙着眉头要让自己再次入睡,却又感觉到好像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往自己的肩上攀,只得用力地掭掭肩膀、挥去了那毛茸茸的东西,便想继续睡会儿。
秀英说她这几日针黹做不完、自己去了也是叨扰,又不想回周家待着,既然这头还能让他打发点时间,索性就在这儿赖上一会儿,饿了的时候再拿供给兽仙的烧鸡吃,多愜意?
啊,他刚才就该多带几壶茶来!
一股兽类的骚味儿在他的鼻息间鑽进又呼出。
「么儿……」
天云镇这头的山因兽仙信仰之故,总有兽类出没,这点腥臊味似乎也不足为。那毛茸茸的东西在他咂着嘴想着待会儿肚子消下去后肯定要把凉了的白煮鸡给一口气啃上半隻时,又悄悄地爬上了他的肩头。
如此三番两回、赶也赶不走,周耕仁着实觉得烦了,一声:「这是有完没完!」便睁开了眼回头要喝斥朝自己肩头反覆作乱的野猫野狗,却不想当他猛然一回头时看见身后空无一物,再转头往兽仙祠的方向看时,见到有两名镇上的妇人模样惊恐地看着他,却在他望去的同时别过眼睛、迅速地避开了他的视线。
虽然天云镇的镇民们景仰周明雄这位乐善好施的大善人,却对总跟镇上间汉还有窑子出身的寡妇秀英廝混的周耕仁避之唯恐不及,就怕坏脾气的他伤了自己又或者带坏了自家人。
周耕仁早就习惯镇民们看自己不起的模样,倒也没因为这样生气,就是觉得刚才莫名其妙的感觉烦人,就想提着上供的白煮鸡离去,却不想他原本放着两篮白煮鸡的地方,那隻鸡早已不见踪影,只有两个翻倒了的提篮将那偌大的篮口对着自己。
「谁拿了恁爸的鸡?」
那俩妇人听了又吓了好大一跳,见周耕仁走来翻看自己原本装鸡的篮子,还从竹篮的缝隙中捏出一小撮兽毛,嫌弃地吹飞了它,又转头问道:「喂!你们看到了没?」
两名妇人感到害怕,却也颤着声音道:「我们刚来……」
周耕仁知道她们肯定怕事,只觉得自己问了也是白问,正甩了篮子要走的时候,其中一名妇人又道:「就刚好看到兽仙的子孙叼了白煮鸡走……」
「嘖,果然是那些……」畜牲。
周耕仁在两人面前硬生生地将「畜牲」二字吞了下去,但表现在脸上的嫌弃早出卖了他。
刚才开口的那名妇人只以为他不高兴自己的祭品被兽类叼走,便多嘴了一句:「兽仙保佑,祂老人家差遣祂的子孙拿走供品,代表你的愿望会被实现的。」
──他才管什么实现不实……
好吧,这趟来就是为了给他小姪子祈福不是?
两隻鸡而已,他又不是捨不起!
只是原本想好了等祭祀后要吃供品配好茶的周耕仁究竟因为期望落空而心情不快,忍不住开口念道:「人家佛祖菩萨、玉帝关老爷都不会跟人抢吃的,怎么这里就不一样?」
那妇人听了吓了一跳,忙朝着兽仙祠内的牌位双掌合十念道:「兽仙赦罪!兽仙赦罪!」而后才转头与周耕仁道:「话不是这么说的!佛祖仙祂们能有兽仙灵验吗?祂们就是天上的佛、不管人间事的,天云镇能得兽仙庇佑是多么幸运的事!只是买几隻鸡、切几盘猪又算什么?」
周耕仁看着妇人惊魂未定的模样也觉得不可理喻,却也不想跟她吵,只踢了一脚还算崭新的竹篮子便手插着裤袋离去。
后头的两名妇人见他这般模样,又是惊惶地转头对着兽仙牌位合十匆匆念道:「唉哟!兽仙赦罪!兽仙赦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