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才伤到脑子!」墨琰没好气地瞪了我一眼。「你什么都不懂还敢质疑我的医术?那是因为用到的药材里有让人智迷幻的成分,加上他治疗时耗费了大量元气,身体又因为消炎发着热,正是最虚弱的时刻才容易脑袋不清楚。」
「他正是最虚弱的时刻你居然还撇下他一个人跑去悠哉沐浴?要是有刺客在这时趁虚而入怎么办?」我的音调不自觉提高,自己也不晓得自己为何这般愤慨。
「要不是确定他身体已无大碍,我会放心离开?而刺客若是能随随便便就闯入,你当这将军府里的护卫都白吃饭了吗?」他不满地嘖了声,接着一个眼波流转,又变回贱兮兮的三八模样。「不过我到底是失算了,的确还是有人『趁虚而入』啊……阿湮,这会儿你打算怎么负责?」
被搁置在一旁的当事人禹湮突然被点名,像被吓到一般颤了一下。他看了看墨琰,再看了看我,然后垂下眸子,乾咳了两声,通红着一张脸语气极不自然地说着:「我……我会……」
「停!」我连忙打断他,一想到他又要说什么要对我负责的话就脑袋犯疼。他那么保守,连看个裸手臂裸背都能让他满脸通红,这回直接同床共眠,想来是怎么用口头向他保证我确实不在意都没有效用,便决定直接用行动证明。
我咬了咬牙,起身下床走向墨琰,接着在他不明所以的疑惑眼中,俯下身环住他的身体用力地抱了一下。
我无视已呈现石化状态的墨三八有何反应,放开了他转过身,对着在床帘阴影笼罩下看不清情的禹湮,用无所谓的玩笑口吻对他说道:「你看,我是真的对这种男女间的肢体碰触不在意!不然我抱了墨琰,难道也要让他负责吗?所以,你大可不必放在心上,不必轻易就说出要负责这种话,将来你会后悔的!」
他静默了好久,才缓缓盘起腿坐直身子,双手平放在两膝上,姿态和语气又恢復一贯的淡然平静。「我明白了,既然你不惜牺牲名节也要向我证明,那我会尊重你的意愿。你放心,以后再也不会提起这些话让你困扰了!」他顿了顿,我似乎看见他嘴边勾起一个苦涩的笑容。
「谢谢你的救命之恩,我铭记在心。如果有什么需要请儘管开口,我一定尽力办到。」
「喂喂喂!你跑那么快做什么?」我弯过庭院的回廊转角,才刚跟从走廊另一端走来的墨琰对上眼,他却一看见我便立刻掉头快步离去。我小跑步追上他,无奈地叹息着问道:「我有那么可怕吗?」
「我话先说在前头,我是不会对你负责的!」他终于停下脚步,小心翼翼地瞪着我,彷彿我是什么吃人的妖怪。
我翻了个大白眼。「你以为我就稀罕让你负责吗?那时只是借用你举个例子,我已经解释过几百遍,你不烦我都烦了!」
「你当真对我没有半点非分之想?」他双手抱在胸前,缩着身子紧盯着我。
「没!有!」我咬着牙说道。「需要我对天发誓吗?」
他这才缓缓放下手,埋怨地碎念着:「我说你一个妇道人家,怎么行为举止老这么惊世骇俗?」
「我也是被逼急了才一时衝动嘛……」我垂下肩膀,深深叹了口气。总觉得我似乎做了个错误的决定,应该还会有更恰当的方式解释我的想法,这么直接地当着禹湮的面搂抱其他男人来证明,想必伤到他的自尊了吧!
墨琰皱起眉头,语气和表情都难得正经了起来:「你到底是多讨厌阿湮?需要做到这么绝好让他死心?」
「也不是说讨厌他,只是……」我苦思着该如何向他解释,但现在才发现连我自己也弄不太清楚自己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我只是觉得,我不想他仅为了我献血救他或是和他同床共眠一个晚上就说要对我负责,那倘若今天救他的人换成陈曦或随便其他女人,他是不是也要娶了她们以示负责?当然,我这么想不代表我希望他是因为喜欢我还什么的才说要娶我……唉,明明原本挺单纯的一件事怎么越想越复杂啊?
我烦躁地摆摆手。「算了算了,现在再说这些也没有什么意义……我问你啊,禹湮他……是不是很生气?以男人的角度来看,我这样的举动会很伤他面子吗?」
「岂止伤面子?」他毫不留情地斩断了我最后一丝乐观的妄想,说完张着嘴欲言又止了好一会儿,最后才感慨地叹了一声:「罢了,若你真对他没半点那心思,这样也好。阿湮是那种进一步退三步的闷葫芦,此番你用如此激烈的手段拒绝,他就算心里头还存有念想,也不会再表现出来,对你来说也算少了一桩烦心事。」
「喔。」我愣了一下,缓缓点了点头。是啊,这样也好,可心里怎么忽地有种空空落落的感觉?难道我是那种自私又虚荣的女人,就算对人家没意思也希望他不要放弃我?如果真是这样,那我实在太差劲了……
「呵呵。」墨琰的一声诡笑将我从思绪中拉回。我抬眼看他,发现他正以一种不合时宜的得意眼打量着我,我差点忍不住问他是不是中邪了。「怎么了吗?为何……那样看我?」
「没什么。」虽是这么说,但他却又笑得更加诡异。他沉默了半晌后,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好玩的事,挑了挑眉悠悠地说道:「差点忘了,你儿子在南院的乌龟池前说要找你呢!」
「平儿在找我?」我语带怀疑地重覆了一次,总觉得墨琰绝对没那么好心提醒我。该不会是他在乌龟池前挖了个坑洞,用树叶掩盖等着我踩空掉进坑里,好报復我这个伤他兄弟心的坏女人吧!
「信不信由你!」
好吧,如果他真的无聊到这种地步,就算掉进坑里我也认了……
我听从墨琰的话动身前往南院,但因为存有戒心一路始终走得小心谨慎,就怕其中有诈。
果然,就在我穿过拱门后,远远便瞧见一对年轻男女佇立在池边。
难道墨琰唬我过来,就是让我欣赏小俩口幽会?这是什么「独乐乐不如眾乐乐」的恶趣味啊……
不过这对男女也太没有情调了吧!什么地方不选,偏偏选在乌龟池旁幽会,小俩口一边你儂我儂,旁边的乌龟也一边懒洋洋地趴在石头上晒太阳,这是想讨个长寿好白头偕老的彩头吗?
但话又说回来了,这穿蓝衣的青年背影怎么如此眼熟……
虽然偷窥是一件不道德的事,就像在吃完火锅回家的路上又买了一包咸酥鸡,让人感到纠结又罪恶,可都走到这里了还不偷窥出个名堂,就像都花钱买了咸酥鸡还不趁热吃,那叫作「浪费」!
于是「节俭」如我,想都没想地留了下来,施展轻功悄然无息地遁到前方一座假山后好看得更仔细。先前在木兰帮出任务时都还没有这次脚步轻巧,可见八卦心果真能激发女人的无限潜能。
这么一移动到「摇滚区」,我才总算看清今日这齣「情定乌龟池畔」偶像剧的卡司。那一身藏蓝华袍、长发墨黑如缎的男主角,不是禹湮又是谁?
心里忽然莫名地感到不是滋味,禹湮抱着我说要娶我给他娘当儿媳妇也不过是昨晚的事,今天却又跟另一个女人在这里幽会,看来我的拒绝也没有让他很难过嘛!那我一个人在那里内疚到底有什么屁用?
我越想越生气,正想好好看清楚那女主角到底长什么模样,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惊得我瞪大了眼睛。
不知道是不是才刚结束了一场不愉快的谈话,只见禹湮冷着一张脸转过身来就要离开,那女的却在这时扑上前从背后环抱着他的腰,脸颊紧紧地贴在他的背上。「别走……」
欧麦尬得!墨琰还说我惊世骇俗,好歹我也是来自二十一世纪的现代女性,看看他们古代的女人,这样投怀送抱难道就不惊世不骇俗了?
我还以为禹湮被这么一抱又要满脸通红,但他却只是皱起眉头,站在原地淡淡地说道:「陛下请自重。」
「唤我『容若』!」那位被禹湮称作「陛下」的女子如此轻声说着,精緻的脸庞上情哀婉凄惻,就连同样身为女子的我一瞬间也为之动容。
「你还要偷听到何时?」禹湮没有回应她,而是轻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地说着。
我正疑惑他怎么突然跳了个话题,便和他的目光交叠在一起。
「我说的就是你。」
我没再垂死挣扎,垂着头迅速地从假山后走出来「伏首认罪」。我竟然会以为自己能偷听木兰帮帮主说话不被发现,实在是好傻好天真。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是墨琰设计我到这里来的!」死墨三八故意让我来撞见这么尷尬的场面,我说什么都要拉着他一起下水。
禹湮的眉角几不可察地抽了抽,那一脸无语却又不意外的情让我不禁怀疑若是我诬赖墨琰他也会相信,由此可见墨三八平时做人多失败。
我打完小报告之后,用眼角馀光偷偷瞄了一眼打从禹湮出声唤我后便放开他退至一旁的「陛下」,在心里纠结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转过身子面向她,恭恭敬敬地俯身行礼。「参见陛下。」
她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嗓音威仪平和,哪里还有半点刚才呼唤禹湮时的小女儿情态。「平身。」
「谢陛下。」
「你是将军府新进的侍女?朕瞧着眼生。」
唉,难道我天生长得就是一副奴婢样吗?
我正思索着该如何解释,禹湮就替我回答了:「她是微臣的救命恩人,没有她如今微臣也无法安然地站在此处说话。」
一句话,说明了我们之间没有任何会让她多想的曖昧关係,也强调了我对他的帮助有多大,禹湮到底是不想让她误会,还是想让她看在他的面子上不要怪罪于无礼偷听他们谈话的我?
「原来如此。」她原先温和却冷清疏离的嗓音里多了一丝亲近。她轻抬起手:「抬起头来,让朕看看。」
我这才抬起头让她看个仔细,同时也第一次认真打量眼前这位女子。
当今桑国王室复姓「纳兰」,根据她先前对禹湮说的话,这位久闻其名却不见其人的年轻女皇全名应该就叫作「纳兰容若」。
我没忘记昨晚禹湮迷糊说胡话时,曾经说过「容若」是除了他娘以外见过最美的女子,虽然他是在智不清的情况下说的,可信度有待商榷,但不得不承认纳兰容若的确也是我所见过最美丽的女子……嗯,我说的是「女子」,所以不包括凤湘翊。
她让人惊叹的不仅是美丽精緻的外表,那一身如月光般清冷华贵的气质更是她的独特魅力,让她美却不俗、丽却不艳,即便她今日没有穿着华丽宫装,只一件简单绿罗裙也足以让所有站在她面前的女人生出自惭形秽的念头。
我们的名字里同样有个「兰」字,但无庸置疑她的容貌气度比我更接近「兰」这个自古便被文人视为高洁风雅象徵的花卉。
她不是孤芳自赏的「空谷幽兰」,她是在喧嚣尘世中精心培植出的蝴蝶兰,生来就是要给人景仰讚叹的,却仍然没有沾染到半点尘世的俗气,依旧芬芳高贵,清雅超脱常人。
相较于我先前借用凤湘翊身体时宛如玩家家酒扮演的皇帝,她才是真正的女皇,那样地高贵芳华,高处威严又慈悲地俯视着她的臣民,浑身上下充满着睿智,坚强从容地以女儿身分领导着一个强敌环伺的国家。
这样的人居然会在禹湮面前流露出那卑微乞爱的脆弱情,究竟对他的爱恋有多深?而对于这样各方面都出色的人所表露的感情禹湮居然还能无动于衷,他究竟是铁石心肠还是标准太高?
「你救了禹湮将军,就等于是救了全桑国上下的百姓,于公……于私,朕都要谢谢你。」她朝我点了点头表达谢意,又接着说:「作为回报,朕会尽可能满足你的愿望。说吧,有什么想要的?」
心中突然升起一股闷堵的怪异感觉,站在皇帝的立场,我救了他们桑国的护身符禹湮的确是值得感谢,可我却又彆扭地不想被她道谢,总觉得此刻的她反倒是以「纳兰容若」的身分来谢我这个救了她意中人的恩人。我选择冒着生命危险救禹湮那是我自己的决定,并不需要禹湮以外的人来替他言谢吧!这样显得我好像是承了她的人情才救的禹湮,心里怪不舒坦的。
我郑重地摇了摇头。「小的帮助将军只为还将军先前的救命之恩,不敢讨赏。」
「倒是个不贪心的。」纳兰容若讚许地微微頷首。「可恩是还禹将军的,赏是朕谢你的。这样吧,回头朕命人送一些绸缎首饰过来,权当是朕的一点心意。」
我不想受你的赏才不是因为不贪心,我……
我到底想怎样?我在心里轻叹了口气,真不知道自己在纠结什么,看看禹湮还不是一声不吭,估计也是想让纳兰容若替他还了人情,既然如此,不拿白不拿!
我只能俯首道谢。「谢皇上赏赐。」
「嗯。」她点了点头,看着我没再说话。
若我此刻还不懂她的意思,那我就枉费看过这么多言情小说和偶像剧了!当电灯泡该死,当皇帝的电灯泡那是罪该万死!
我整了整衣襬,恭敬地弯下身准备告退,禹湮却在这时不咸不淡地开了口:「陛下出宫太久总是不妥,近日里因为万寿节将至馥城人多混杂,还是尽早回宫以免让不肖份子有机可乘。」
看似关心的话,却是带着显而易见的疏远。有战禹湮在这里,那些所谓的不肖份子又算的了什么?我都能听得出他的送客之意,纳兰容若更不可能察觉不出来了。
她嘴边扬起一个苦涩却依旧优雅的微笑。「也好,朕宫中尚有政务,就先回去了。禹湮将军多保重身子,就当是为了……为了桑国百姓,也要早日康復。」
「多谢陛下关心,微臣会尽早养好伤重新归朝。」
看着她失落黯然却还保持着完美姿态的离去背影,突然同情起这位初次见面的女皇。
她是女子,也是皇帝;她有寻常女子的怀春之心,也有做为皇帝不得不扛起的责任。
她註定爱得寂寞,註定爱得不自由。
直到纳兰容若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视线范围之外,我才拉回跟着她伤的思绪,想起身旁还站了禹湮。这是自早上做出那种伤他自尊行为后第一次单独和他相处,想到这里气氛不觉变得尷尬了起来。
他不说话,我只得又装得若无其事找话题聊好化解这令人不自在的沉默氛围。「你跟女皇认识很久了吗?你们是不是很熟啊,不然她怎么会让你直接叫她闺名?难不成……你们是传说中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还是……」
「这不是你该关心的事。」他淡然的嗓音中带着一丝怒意,打断我之后也不等我回应便甩袖逕自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