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琰?」
「兰姑娘?」墨琰见到我也有些吃惊。「你怎么会在这里?」
此时的墨琰全没了以往轻佻风趣的模样,情严肃,眉宇间还隐约带着倦意。
「你跟我来一下!」我说完便扯着他的衣袖,将他带至附近人烟稀少的暗巷。
「你……你想对我做什么?你知道的,我的身心都是属于阿湮的……」他双手保护般地抱在胸前,又摆起了那张不正经的脸,夸张地嚷嚷着。
「别装了!」我叹了一口气。「真要演,也先除去你那一身药味再演!」
他脸上仍保持着那欠抽的「娇羞」表情,盯着我好一会儿后,面上的笑意渐渐敛去,转而正经甚至是带着些警戒地望着我:「你想问什么?」
「禹湮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我凝视着他的眼睛,以肯定句的语气问出这个问题。
他面无表情地盯着我,没承认也没否认,可我知道如果就这么下去,我到天黑都别想从他嘴里撬出半点讯息。
我想了想,最后决定赌一把,上前踮起脚附在他耳边,轻轻吐出两个字:「凰湮。」
他倏地睁大了一双狭长的狐狸眼,不可置信地看着我。「他竟连这都告诉你了?」
我暗自松了一口气。我赌对了!墨琰他果然是知情的。
「所以你大可以放心相信我,我只是担心他,绝对没有要伤害他的意思。如果我真意图不轨,把这个祕密张扬出去就足够了!」我退回原本位置,诚挚郑重地望着他说道。
墨琰审视地盯着我好一会儿,像是在衡量该不该相信我,最后,他垂下眼眸,语重心长地沉声说着:「我这是拿全桑国百姓的安危来赌,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我严肃地点了点头。
他微皱起眉,思考着该如何讲起。「既然你已知道他是凰湮,我想你应该也知道他还有一个身分。」
「你是指……慕容桑榆吗?」
「没错。」他頷首,直视我的目光里又多了几分复杂。「几日前他出任务意外被箭射中,箭上涂了剧毒,但即便是剧毒,也并非无法可解。可要命的地方是,他的体质已经不是我先前熟悉的那个体质了。他在天罗国曾受伤被医治过,这件事你是否听说?」
「嗯,我知道这件事。」不只听说,根本是从头到尾都在场啊!「不过你说他的体质不是你熟悉的了……难道你还懂医术?」
「略懂一些。」他点点头,没有继续在这话题上深究,又谈回重点。「他先前中了毒,医治他的那位大夫为了解毒用了一味毒性很强的药材以毒攻毒,可如今我若要替他解毒,所需的药方里其中一项便会触发那被抑制住的毒素,他会死得更快。我这几日出城就是为了替他找寻能暂时压下毒性的药材,可毕竟治标不治本,虽然表面看起来和一般人无异,但身子里毒素已渐渐蔓延开来了,再这样下去,情况非常不乐观!」
「难道什么方法都没有了吗?」我喃喃地问着,心里头一片混乱,脑中彷彿又浮现凤湘翊在我面前不断吐血,直到痛苦地离去,而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不!我不能允许同样的悲剧再度上演!绝不!
「救他!求求你,不计任何代价都要让他活下来!」我抓紧墨琰的衣袖,不断重复着。
「如果我有办法,不用你说我也会救他!」他拧起眉,无力地叹了一口气。「其实本来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他体内流着一股极阴的血,据说是在天罗驱毒时为抑制毒性以女子鲜血作为的药引,如果这次也能用那女子的血为引,兴许毒性就会被压下来,这样他便有救了。只不过,阿湮说献血给他的那名女子……死了。」
「……需要多少血?」
「因为每隔几个时辰都要替他治疗,需要的量很多,或许献血的人也会因为短时间内失血过多而陷入危险,不过我会尽我所能保住她的命,但前提是那个人存在!如今那女子已经死了,说这些都是空谈,短时间内要找到跟她体质相似的女子也不是易事……」
「用我的血吧!」
墨琰看着坚定无比的我,愣了好一会儿,然后才缓缓说道:「我能理解你想救他的心情,但不是你愿意献血就能派上用场,也得看体质合不合适……」
「她没有死。」我打断他,嘴角终于扬起连日以来第一个微笑。「那女子,就是我!」
「阿琰,你不是才刚走怎么又回来?落东西了?」
我随着墨琰进到禹湮的寝居时,他正懒洋洋地靠坐在床榻上,手里捧着一本书册专心看着。他一头泼墨般的乌丝并未束起,尽数放下来披散在胸前、背上。身上只着了白色内单,肩上松松垮垮地披了一件藏青色外袍。看他这一副悠间自适的模样,要不是他的脸色比起我最后一次看到他时又苍白了好几分,我会以为他只是受了些轻微的皮肉伤,根本没有墨琰说的那么危急。
他的目光本停留在书页上,见墨琰许久没有回应,才疑惑地抬起头往我们这边看过来,当他看见站在墨琰身旁的我时,愣了一下,然后无视我的存在迅速移开视线,用「你给我好好解释清楚」的质问眼瞪着墨琰。
「你为什么没和我说在天罗供血给你的就是兰姑娘?为什么说那女子死了?」墨琰也没给他好脸色,语气冷硬地直接切入正题。
禹湮听到这里,大概已猜测到我为何会出现在此处。或许是因为心虚,他原先怒瞪着墨琰的气势愈发薄弱,最后索性将书册随手扔到一旁,拉起被子背对我们躺下装睡,至始至终没有再看过我一眼。
墨琰见他这无赖行径,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指着侧卧在床上的他咬牙骂道:「每次理亏都用这一招,你当自己是三岁小童吗?」
「三岁小童」禹湮依旧不发一语,继续用后脑勺招呼我们。
墨琰宛如一拳打在棉花上,脸上面子掛不住,正要上前找他算帐却被我抬手拦了下来。
「让我来跟他说说看。」
墨琰深深吸了一口气后,点了点头退回原先位置。
我缓缓走至床边,扠着腰俯视着禹湮。「我好端端地活着,为什么咒我死?」
「这里没你的事,你回去。」他的声音因为埋在被子里有些闷闷的,说话时依旧没转过身,我只能看见他柔顺乌亮如顶级绸缎的长发,蜿蜒铺散在枕畔、床榻上,甚至还有几缕垂落到地上。
「我就不走,你奈我何?」我索性一屁股在床边坐下,双手抱胸理直气壮地说着。要对付无赖的人,只能比他更无赖!
「回去!」可禹湮小朋友耍赖显然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面对我的泼蛮撒野仍然不为所动,继续坚持着赶我走。
好吧,你赢了,耍幼稚我赢不了你!
我想了想,决定换个办法,用「大人」的方式解决。
我转头看向墨琰。「取血应该不需要他的配合吧?」
墨琰突然被我问话,怔了一瞬,虽然满脸疑惑但还是点了点头。「这倒是不用。」
「那好。」我利索地站了起来。「走吧,我们这就去取血。现在就可以取了吗?我需不需要先做什么准备?」我说着就要往外走,禹湮终于有了赶我走之外的反应。
他坐起身子,声音中有着压抑的怒意。「你到底想怎么样?」
虽然背对着他看不见他的表情,但我猜他此刻肯定恨不得用目光将我的身体烧出两个大洞。我忍不住莞尔,还真的跟小孩子一样,你哄他时他闹彆扭,你不理他时他却反倒着急了。
我转过身,盯着他那双因为怒意变得更加幽深甚至是艷丽的玫瑰眸子,不冷不热地问道:「我才想问你到底想怎样?你为什么不让我帮你?」
「没有为什么,就是不想。」他移开和我相对的视线,低低地说着。
我翻了大白眼,差点没被他活活气死!好不容易才有点进展,这不是又回到原点了吗?我做了几个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我说,你不愿意我帮你,是不是不想欠我人情?唉!都什么情况了你还跟我客气什么啊?先别说你才帮了我一个大忙,叫我做牛做马我都甘愿接受,就算今天受伤的是一个话都没说过几句的路人,而只有我的血能救他,我也同样会帮忙!只不过是要我的血而已,又不是让我去杀人放火,有什么好犹豫的?」
「你说得那么容易,你可知这次和先前不一样,一不小心连你都会有生命危险!」他的音调不自觉扬起,几乎可算是对我发飆。
我愣愣地望着他,说不出话来。
他似乎是察觉了自己的失控,乾咳了几声后,表情不自然地说道:「对……对不起,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
我呆愣地摇了摇头。我会感到错愕,不是因为他兇我,而是意外先前问他为何不让我帮他时他明明还毫不犹豫地说着「没有为什么」,可现在却像是反射动作般地说出这些话……难道他不想要我供血给他,最主要的原因是担心我会因此有生命危险?
我理了理裙摆,缓缓在床沿侧身坐下,平静却坚定地凝视着他。「我知道,墨琰在外面都跟我说了,但儘管如此我还是选择进来,你知道为什么吗?」
他沉默地望着我许久,然后垂下眸子,摇了摇头。
「平儿的爹、耀雪……太多人在我面前死去,而我只能眼睁睁看着,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却什么事都不能做,你是在战场上拚杀的人,应该懂得那种感受吧!现在我终于能派上用场,的确,一不小心我可能会有危险,但那仅限于『可能』!而你没有我的血『必然』会死,这么个不管怎么看都有利的赌局,我为何不赌?」
「你没必要为我冒险……我不会让你为我冒这么大的险!」他的语气坚决,没有商量的馀地。
「那你是打算就这么等死吗?」
「生死由命,如果真该是我的命绝之日,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从他眼中的淡漠可以看出他并不是在说赌气话,他是真的对生死不在乎!可比起故意赌气,就是这种不在乎更让我火大!
「什么『生死由命』,全是狗屁!」我终于忍不住爆粗口,激动地站了起来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那是没有办法的人为了安慰自己才这么说的,而你呢?你这就像是在战场上连武器都不拿,就这么光站着等人来砍,根本就是自找死路!」
见他又沉默以对,我总算能体会墨琰刚才满肚子怒火没地方发洩的憋屈。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冷冷地看着他。「你听好了,要给你血是我的自由,你不想用,就让人拿去倒掉算了!」说完,我甩手准备离去,他却在这时拉住了我的衣袖。
「你……为何肯为我做到如此地步?」他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低低的,夹杂了许多曖昧不明的情绪。
「从理性面来说,先前我和平儿被绑架、差点死于匪徒刀下,你救了我一命;我潜入天罗皇宫被禁军包围,险些万箭穿心时,你又救了我一命;在天罗游猎抵御刺客一时不注意就要被砍中时,你又再度救了我。我总计欠你三条命,先前在婆婆那里以血为引助你驱毒算是抵掉了一条命好了,我还欠你两命,这都还没算这次你助我朋友脱困的恩情!而以感性面来说……」我轻叹了口气,回过头舒展了因为慍怒而紧皱着的眉头,朝他扬起一个极浅的微笑。
「我就想帮你,没有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