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点点头,低下头伸手怜爱地抚着自己的肚子。「可能是知道他娘心情不好受,从不会捣乱让我难受,是个懂事的孩子。为了他,我忍耐着喝下一碗又一碗一向痛恨的中药,我常跟他说呀,你娘现在替你将苦都喝尽了,将来一定要平平顺顺地长大。」
「辛苦你了,漪儿。」他将我搂入怀中,轻轻地说着:「我知道你过得很辛苦。」
「知道我辛苦,还忍心这样丢下我?你都不晓得我几乎夜夜噩梦,梦到你离开我时的情景,你都不晓得我看见别的夫妻和小孩嬉闹时和乐融融的景象心里羡慕得快要死掉了,你都不晓得我没了生活的目的,只能靠回忆过日子,你都不晓得……我有多想你。」我将脸深深埋进他的胸口,泪无声地滑落。
他温柔地抚着我的背,一遍又一遍地在我耳边说着「对不起」。
「那你呢?你过得还好吗?」我抬起头,泪眼婆娑地望着他。只顾着抱怨自己过得如何如何,竟忘了关心他的情况。「那该死的冥王……呃,不对,他已经死了。那欠抽的冥王有没有虐待你?你在那里没有被欺负吧?不过你的武功这么好,应该没有人……没有鬼欺负得了你。」
「我过得很好,你不用担心,没有鬼欺负我。」他顿了顿,又继续说道:「漪儿,再给我点时间,也许不久后,我就不必透过梦与你见面了。我会努力,你也要努力好好对待自己,不要让我操心好吗?不要再难过了,我真的不希望你为我如此……」
说完,他放开我,深深地望了我一眼,然后转身离去。
「翊……翊……」我急忙追上去,但是任凭我在后面竭力嘶喊着他的名字,他却始终没有回头,直到他的身影隐没在重重金黄色的花瓣之后,原本浪漫唯美的花雨,此刻却显得凄凉萧索。
我缓缓睁开眼,眼前仍旧是开得灿烂的阿勃勒。不过和原先不同的是,此刻树下多了一个白衣身影。
我几乎就要惊叫出声,但转念想虽然凤湘翊才刚说不久后就能来找我,动作也不会这么快。
我揉揉眼睛,想要看清楚那人的样貌。但他离我有段距离,我看不太真切。
「月疏桐?」我试探地问。他终于要投降了吗?
「你醒了。」那人缓缓朝我走过来,她的相貌由模糊渐渐变得清晰。
那是一张陌生的脸孔,眼前的人有着一副比我所见过的女人都还要美丽的容顏。虽然认识凤湘翊后彻底打破了我对男女长相的刻板印象,但我很确定这个漂亮的人儿是个女子。因为她的声音是女的,而且有胸部。
「你是……?」我疑惑地望着她,心里却隐约有了底。
她扬起一个温婉的笑,如春日里的杨柳拂过水面泛起阵阵涟漪,那样的赏心悦目、叫人看了舒适。「你是兰漪姑娘吧!初次见面,我的名字是,玉萝。」
「玉萝」这个名字,在这一个多月来我几乎听到耳朵快长茧了,但却从没想过会见到她。更准确地说,是在我的住处见到她。
老实说,当她表明自己就是那个大名鼎鼎的玉萝时,我的心里小小兴奋了一下,就和某一天某个长得很像金城武的男人突然到你家,告诉你他就是金城武是一样的道理。(这在兴奋之前应该会先惊吓吧……)
这位月疏桐的正宫娘娘果真如传说中一样,是个一等一的美人儿,什么肤如凝脂螓首蛾眉琼鼻樱唇诸如此类关于美女的万年形容词就不再赘述,光是她浑身上下散发出的那股灵动中带着知性的气质,便叫人从她身上挪不开眼,宛如佛祖殿前莲花池中最美的一朵莲花,洁白如玉、金色的花蕊吐着无尽芬芳。
玉萝的品性是否跟传闻中一样温良这我尚不知道,因为今日我才第一次见她,不过单就外貌而论,月疏桐不喜欢她却偏偏喜欢我,大概是脑子有洞。
「你知道我的名字?」我问。月家谷里服侍我的下人一直称呼我为姑娘,因为他们不晓得我的身分。但如果真的有心,要打探也是可以打探出来,月疏桐并没有刻意在眾人面前隐藏我的名字。就算她再大度,也不可能对这个未婚夫不知从哪带回来的女人毫不在意。
「在你到月家谷来之前,我便晓得你了。几个月前我曾出谷去探望过宗主哥哥,那时我就知道他已经有了心上人。」她说这话时脸上的笑容却依然未变,要不是她心胸宽大,就是她根本对月疏桐没感情。当然,还有一种可能性:她演技太好。
「我的孩子,不是月疏桐的。」虽然我不在乎谣言把我们传得如何,但我觉得对于玉萝,我还是有责任把事情解释清楚,至于要不要相信就是她的事了。
「我知道。」她点了点头。
「我不喜欢月疏桐,完全没有要跟你抢他的意思。」
「这我也知道。」她又点了头。
「那么你今天来找我,有什么事吗?」不是来给我下马威,难不成来找我聊天?
「没什么,就是想和你聊聊。」
晕!还真是这样……
我勉强扯出一个尷尬的微笑。「喔……好啊,那我们进屋里说吧。」
我低头默默地喝着茶,等玉萝先开口。说真的,我实在想不出我们之间有什么好聊的。
她抿了一口茶,放下茶盏。她纤细手腕上那只有着复杂图腾刻纹的银鐲碰撞到茶杯,发出清脆的声响。她平静地望着我,声音中听不出情绪。「你想离开这里吗?」
我惊讶地抬头,看见她眼中的真诚,我又更加地惊讶。这情节并不罕见,在那些言情小说里,男二把女主软禁起来,男二的老婆为着私心偷偷瞒着他放女主离开,但故事到这里还没结束,通常那正宫太太在协助女主于半夜离开后,又派杀手去追杀她,打算不知鬼不觉地解决掉她,这才是真正目的。
我都已经表明没有要跟她抢月疏桐了,她应该没有理由杀我吧!难道真是佛心来着要放我走?
我缓缓点了点头。「我想离开,但月疏桐不让我走。你能帮我吗?我离开这里,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件好事。」
她摇摇头。「抱歉,关于这件事,我帮不了你。」
那你问个屁啊!我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既然宗主哥哥做了这个决定,我便要支持他,这就是我存在的目的、我人生的意义。坦白跟你说,要是宗主哥哥要你死,我也会二话不说杀了你。」她的眼坚定无比,从她身上我可以清楚地感受到,月疏桐是她一辈子的信仰。
究竟是因为责任,还是爱情?身为一个来自现代的女性,我无法理解。
「所以……?」我扬起眉问道。从刚才到现在我们的话题一直在原地打转,直到现在我还是不知道她来找我有何贵干。
「虽然我不能协助你离开这里,却可以试着让你见到你想见的人。」
「我想见的人,已经死了。」我面无表情地说着。
「我知道。」她专注地望着我,声音中彷彿带着某种催眠的魔力,让人相信她所说的话。「你忘了月家是巫术之家吗?」
我睁大着眼睛盯着她,没有说话,因为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心里彷彿被人用搅拌机搅成一团,混合着迷茫、震惊、不知所措,却又重新找回一种遗失已久的感觉:盼望。
没错,我那如行尸走肉般的人生中,似乎出现什么值得盼望了!
「你……可以让我见到他?」我小心翼翼地问道,声音微微颤抖着。
「月家有一条禁忌的秘术,叫作『会灵引』。透过会灵引,可以引出想见的亡魂,就算灵魂没有在我们周围徘徊,也能从阴曹地府里找到它,将它招来我们面前。不仅如此,甚至可以不用透过附身直接看见灵魂、和它说话。不过这项法术必须由召见者亲自施术,没有人帮得了忙。」她顿了顿,似是犹豫着,最后还是郑重地开口。「你要学吗?」
「既然是禁忌之术,想必有风险吧!」
「是的。在施术的过程中会进入灵魂暂时出窍的状态,一不小心,可能会被周遭的魂魄趁机而入,再也无法回到自己身体,一辈子只能以魂体形态存在在这世间。」她蹙起秀眉,色复杂。「人终究会死,为了一个故去的人冒这样大的风险,事实上我认为不值得。但看你这样折磨自己,也就等于是在折磨着宗主哥哥,我真的看不下去了。我没有失去过挚爱的人,所以我可能无法体会你心中的痛,但是在我能力所及范围,我会尽量帮助你走出伤痛。如果这真是让你不再悲伤的唯一办法,我愿意一试。」
看着她严肃却真挚的情,我的心头不禁一暖。她没有跟我说什么节哀顺变,也没有说什么人死不能復生,要我坚强面对。她只是单纯地说她可以帮我,这比任何好听话都让我受用。
玉萝她,果然是个可敬的女子。
「我愿意学,请你教我。」我挺直背脊,郑重地点了点头,几乎没有半分犹豫。我现在这个样子,就像是没有灵魂,只空馀一具躯壳,若真的不幸走到那最坏的一步,我想也和如今差不到哪里去,我愿意赌赌看。
翊,我真的好想你。
她深深地望着我,缓缓点了一下头。「好,从今日起,我就是你的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