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表扬她的竟然是埃里希.冯.曼施坦因。她还以为他不喜欢她呢,大概是他看自己的眼很特别,总有种意味深长的味道,但她却不怕和他独处,她觉得他看的日记很有意思,大概每次他读完就夹在书缝里,她想偷偷去看,但他的字迹显得很飘忽,叫她不明白。而那天晚上埃里希.冯.曼施坦因和他的夫人和她一起看歌剧,她为他支付的票价而大呼小叫,她从前就知道军官们消遣的费用很低,但不知道那个费用碰上这个头衔,这个名字会降到免费,大概,她有时候小心翼翼又有些畏惧的猜测,他来头大概很大吧。
但大到什么样,她却没有概念。
她想想普通军官看一场《崔丝坦》只需要二十克朗,那冯.曼施坦因…她不敢想了,此时坐在他和她中间,她脚下是从前和她一样的穷学生,年轻职员与技工,可惜奥古斯都.库比席克没有来,自从他开始计算要还给这对夫妇的数字之后就开始冷汗涔涔,他就选择去给音乐学院的小姐们上课。
她从前对他是有着非常强的占有欲的,无数次娇声娇气的不准他和其他女生,同龄人以及动物交往。但怪的是她和他的相处却又不夹杂欲望,她那时敢在库比席克面前脱衣,他用衣服又把她包好,无数次她和他合衣而眠,最近的距离不过是两人之间浅浅的呼吸。
也许是因为她现在和这对夫妻在一起?她对他和她有什么感觉呢?
她偷偷观察起她旁边坐着的这个男人,他在欣赏一段女高音,他高高挺起的眉骨在他的脸上裁出灰色的阴影,窗边的月光使他的唇很薄,他注意到她在看他之后,也把视线投了回来,他的目光又变了,此时他的目光很陌生,但在陌生之后,他好像恍惚了片刻。
而她旁边坐着的这个女人,她看上去朦胧且细腻,在察觉到她偷偷看她之后,她的手递了过来,拍拍她发凉的掌心,而她递过来的那个眼波十分的温柔。
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呢?
她有些抓心挠肺的想知道答案。
她厚颜无耻的猜测他和她是不是有这么一个女儿,或者表亲,但完全不像,她的眼睛不是蓝灰色,不是浅色,她的五官没有和他和她相似的任何地方,她想学一下埃里希.冯.曼施坦因的态,但看起来像小大人,而学尤塔.西贝丽的情,她学不来,一点端庄大方都没有。
等她有了钱也许会像?但她现在就有钱了。她脖颈挂着那串大的象牙珠串,包括成套成套的裙子,那些亚麻的,真丝的织物,被织剪成最贴合她身体不过的裙子,曼夫人把镜子推到她的面前,她刚刚给她编好头发,发尾织就的辫子留在肩头上,曼夫人的目光恍惚了一瞬,仿佛看回了很久很久之前。
她突然感到害怕,像是害怕现在享受到的全是偷来的,抢来的。从前她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她偷走旅馆的茶水,戏耍请她吃饭的男人,把那些能捞得到的全紧紧攥在手心,甚至连奥古斯都.库比席克母亲寄来的东西,她都要吃掉一半…她那时不害怕失去,是因为反正也不会见面,或者笃定自己生命中的某个人不会消失或者必定原谅她…但是埃里希.冯.曼施坦因和尤塔.西贝丽,他和她一下出现在她的生命里,叫她突然觉得好像一场梦,她想起年轻军人看她的复杂表情,想起曼夫人,突然觉得自己好舍不得。
可再舍不得,她还是匆匆选择对那对夫妻不告而别。她还是回到了那个街区,照顾了妈妈一周,她确实不是好女儿,把妈妈下葬在父亲旁边的时候,奥古斯都.库比席克抱了抱她,她突然意识到,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那些爱她或者在乎她的人开始一步步消失在黑暗里,开始使是父亲,而后是母亲,他们被埋葬在墓穴中,牧师开始掩埋新土,住在旁边的斯蒂芬妮投下来一株小小的红罂粟。
她得长大了,也许是时候向她和他告别?她认为那对夫妻大概假期是在维也纳的心血来潮,有钱有势的人,她能大方的理解,等到她离不开她和他,他们大概就会发现她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是。
她浑浑噩噩的回了她和他的家。竟然第一次什么也不想吃,她又穿上了她来时的裙子,写了封信,大致感谢了她和他的好意,等她成功考上维也纳艺术学院,她会回来感谢他和她种种…
但她舍不得走,摸摸那些漂亮的裙子,闪烁的首饰,那个大的象牙珠串,她从没见过这么美的东西,从前她总是想拼命占为己有,但她此时却觉得很糟。
埃里希.冯.曼施坦因发现了她,躺在地毯上,裙子陈旧,指甲也脏污,他大概不能理解,像是收养的猫,刚刚好好剪了指甲,梳理了毛发,却在短短没有看管的时间内,迅速又把自己弄得一塌糊涂,他看了那封信,沉默了片刻。
你过来。
他少见的没有加请字,她还是垂着脑袋过去了,她跟着他进了楼上的书房,他把那些夹在书缝里的日记全部都读给她,那些她不懂的字以及不懂的日期。
她突然茫然了。像是一下窥得了所有的似是似非,她仿佛恍恍惚惚透过日记飘进他们之前所居住的世界的缝隙,在蒙蒙的阴雨下,她仿佛看到埃里希.冯.曼施坦因突然站起身,他没有行礼就离开房间,一会儿她坐在温暖的壁炉旁,柴火撩着她的肚皮,一个青年进来,通知他和她。
元帅先生,元首—阿道夫.希特勒已经死了。
尤塔.西贝丽掩面而泣,而埃里希.冯.曼施坦因陷入沉默。她突然有些想哭,明明她还不认识那个在日记本里的她和他,却仿佛觉得无比熟稔。
你们想怎么办?
她鼓起勇气,已经做好了被打一顿的准备。但没人打她,也没有质问,她垂着眼睛,最后稀里糊涂的把自己投在曼夫人怀里,她用手指慢慢梳她的头发,直到又重新漂亮莹润,她给了一个很像母亲的吻,但她此时拼命地想去还,那个吻最终变成了情欲,变成了索求。
她不知道与她和他怎么开始,也不知道怎么结束。她抱着埃里希.冯.曼施坦因的手臂,像怕黑似的贪婪不放开,曼夫人轻轻吻了她的面颊,她又去回吻她,吐出舌尖,勾她的唇瓣。
非常混乱的一夜,她醒来觉得自己在这对夫妻之间成了一片饼干,壁炉一直在燃烧,她此时趴在中间,有些好与羞涩的望着她和他。
“我以后会成为国家元首?”
埃里希.冯.曼施坦因轻轻嗯了一声,他闭着眼睛,但他伸手抚摸了她背后的长发。
“但我现在想做画家,我觉得这样就很好。”
曼夫人也嗯了一声,她把毯子给她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