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田兵卫清了一下嗓子。
“降谷,”黑田兵卫说,“你和我出来。”
降谷零跟着黑田兵卫从暗门走到旁边黑田兵卫的办公室里。
“你不要和教条警察对着干。”黑田兵卫对降谷零说,“她新官上任三把火,你就暂时退厅,避一避她的锋芒,等她调走了,再回厅工作。”
降谷零低着头没说话。
“你又要潜伏,又在咖啡厅打工,又来警察厅上班,不累吗?这段时间啊,你就安安稳稳地退厅,休息休息,做好卧底工作,不要把身体搞垮了。你是我的得力干将,我还指望你再工作五十年呢。”
降谷零还是没出声。
黑田兵卫拍了拍降谷零的肩膀:“好了,去和上野警官认个错吧。”
降谷零一声不吭地跟着黑田兵卫走回了谈话室,上野诗织正在喝茶,见他们走回来,挑了一下眉头:“悄悄话说好了?”
降谷零开口:“请您允许我在警察厅留到目前的任务结束。”
黑田兵卫吃了一惊,这小子,怎么这么倔?
上野诗织把杯子放下,看向降谷零。
“我知道那个任务。”她说,“保护佐佐木警视监,以防刺杀,是不是?”
降谷零嘴唇动了动,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这个任务,”上野诗织看向降谷零,“虽然消息是从你这里传递出来的,但涉及警视监,就是警察厅的工作了。你身为卧底,理应避嫌。”
降谷零脸部的肌肉抽搐了一下,他有些生气了。但上野诗织是他的上级,他不能违抗对方的命令,只好据理力争。
“卧底和保护警视监不冲突。”降谷零说,“有我在,佐佐木警视监更安全。”
“所以你是在质疑其他公安的能力,是不是?”上野诗织看向降谷零,“没有你,对佐佐木警视监的保护就会不成功,是不是?”
降谷零开始感到眩晕,他有种预感,今天他要栽在这个女人手上了。
这就是赤井秀一那天面对他的感受吗?这就是被执意排除在外,却又因为不放心,想要亲自参与的感受吗?
“当然不是。”黑田兵卫出声,拉了一下降谷零的胳膊,“这小子不能接受退厅,在这说胡话呢。”
上野诗织的脸转向谈话室的窗户,不再看降谷零,但她的嘴角勾起一抹幽诡的微笑。
而降谷零捕捉到了。
他立刻被激怒,盯着上野诗织,一字一顿地说道:“您是故意的。”
黑田兵卫猛地拍了一下降谷零的后背,这是对上级能说的话吗?
上野诗织没有生气,相反,她转过头,笑意盈盈地看向降谷零:“早不退晚不退,让您在这个时候退厅吗?是的,我是故意的。”
降谷零往前走了一步,微微弯腰,全身肌肉绷紧,手撑在会议桌上,像头蓄势待发的豹子一样怒视着上野诗织:“为什么?”
上野诗织只有一米六,身体还陷在老板椅里,被一个一米八的青壮男人圈在会议桌前,却一点不感到紧张。她悠悠地转了一下老板椅,正面迎接降谷零充满压迫的俯视。
“因为您很看重这个任务,最近一直在加班,而我了解到了。”上野诗织双手交握,手肘撑在老板椅的靠手上,抵着下巴,抬头看着降谷零的紫色眼睛,“我说了,这是对您滥用职权的惩罚。”
黑田兵卫吃了一惊,他都不知道降谷零最近一直在加班,上野诗织是怎么知道的?真是蛇打七寸,要让降谷零狠狠痛一下。
但他还是伸手,握住了降谷零的胳膊,让对方不要在气头上,对上野诗织做出什么不好的事。
降谷零阖了阖眼,又睁开,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公安的行事准则,就是不惜任何代价,即使牺牲一切,也要保护国家安全。我没有滥用职权,我只是在做我分内的事。”
这怎么能放在明面上说呢?黑田兵卫感觉事情往脱轨的方向滑去了。
“不惜任何代价?即使牺牲一切?哪条准则上写了这样的话?”上野诗织挑眉,翘起二郎腿。
黑田兵卫又清了清喉咙:“这不,是我们公安内部……”
“黑田警官,”上野诗织打断黑田兵卫,“请不要纵容您的下属,替您的下属出头,您这样做,只会害了他。”
黑田兵卫只好捏了捏降谷零的胳膊。
不要再争辩啦!赶快认错!再这样下去,你就不是退厅那么简单了!
降谷零死死盯着上野诗织,而上野诗织悠悠抛下另一枚炸弹。
“我觉得,”她说,“您卧底久了,行事风格染上了罪犯不好的习惯,已带入到公安工作中。所以,我会向上面建议,在您潜伏结束后,停职一段时间,留待观察。”
降谷零心跳都停了。要不是黑田兵卫握住了他的另外一条胳膊,他觉得自己一定会一拳揍上这个老妖婆的脸。
“您是不是太过分了?”黑田兵卫沉声说道。
停职一段时间。这个“一段时间”很微妙,可长可短,短则几个月,长则几年甚至十几年,如果真要等上十几年,降谷零的仕途也算废掉了。
“公安就是我的一切。”降谷零决定低头,“请您收回成命,我向您道歉。”
上野诗织站了起来,降谷零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
降谷零这才注意到,上野诗织并没有穿高跟鞋,也没有穿一步裙,她穿的是宽松的西装长裤,脚上一双锃亮的女士皮鞋,配上西装衬衫,简直气势凌人。
“您做卧底前,招募您的警察没有告诉过您吗?即使卧底潜伏结束,通过留观期,也是不可以身居要位的。”上野诗织看着降谷零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只要是卧底,都有变节的可能。卧底被敌人策反,这样的例子还少吗?”
降谷零的呼吸轻了,他感到心猛地沉了下去。
当年在办公室,那个招募他的警察确实对他说了很多很多的准则。但说完那些准则后,仿佛是怕吓退他,那个警察又加了一句:“但凡事总有例外。”
他一直以为,他就是那个例外。他进入组织卧底,拿到代号,成为情报屋,申请调到欧洲,和欧洲的情报机构合作,再调回日本,进入警察厅工作,大部分时候都是顺利的。黑田兵卫器重他,让他做零之小组的组长,对他的许多工作不闻不问,即使物联网恐袭案他把毛利小五郎牵扯进来,黑田兵卫也只是不痛不痒地骂了他几句。因为太过顺风顺水,所以他对自己有种自信,觉得他能掌控好一切,能处理好一切。不能掌控的那一些,不是有赤井秀一干扰,就是有赤井秀一干扰。
但现在,他又碰到一只拦路虎,还是直接把路堵死的那种超大拦路虎,和赤井秀一远远不是一个量级的。
“我不知道这件事。”降谷零说,感到自己的眼里有了泪光,“我不是自愿的。我想继续工作。”
上野诗织向前走了一步,错身在降谷零的耳边细语:“您不是说,公安的行事准则,就是不惜任何代价,即使牺牲一切,也要保护国家安全吗?”
降谷零迟疑地说了声“是”,摸不清上野诗织要干什么。
然后上野诗织缓缓开口:“您的停职,就是被牺牲的那个代价。”
犹如一记重锤,狠狠砸在降谷零的心上,他感觉自己要晕倒了。
黑田兵卫倒吸一口凉气。
“你太过分了!”他指责上野诗织,“你和我们,什么仇什么怨?竟然说出这种话。”
上野诗织的面容变得冷肃起来,就像宣判完罪行后施以制裁的正义女,就像亲手斩下敌人头颅的复仇女。
“我的亲人被不按照流程办事的警察逮捕,以莫须有的罪名在狱里待了几个月,出来后丢了工作,便自杀了。”她说,看着身形变得摇摇欲坠的降谷零,眼睛里闪过一丝厌恶,“所以,我生平最讨厌,不择手段的公安警察。”
黑田兵卫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黑田警官,我并没有针对您的意思,我也只是按规章办事。”上野诗织再接再厉,看着降谷零,却对黑田兵卫说话,“大概,这就是命吧。就像毛利先生被您的下属选中,您的下属,也被我选中。”
什么是杀人诛心?这就是杀人诛心。
就在这时,降谷零耳麦里响起了风见裕也的声音。
“降谷先生,”风见裕也的声音中难掩激动,“任务目标出现了——”
对于公安而言,任务目标,不是广田爱子的刺杀对象,而是广田爱子本人。
降谷零夺门而出,而上野诗织眉毛动了一下,追着降谷零也跑了出去,黑田兵卫看着一眨眼就消失的两个人,在心里长叹一声气,也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