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看腿。
一条腿上有,一条腿上没有。
他把被子盖回去,已经看不下去了。
重逢一个多月,他当然不会忽略她脖子旁时隐时现的创口贴,不会忽略她手背的创口贴和手腕的创口贴,他有所猜测,却没想过会那么严重。
也是,她活了下来,本身就说明了很多问题。
他平静了一会儿内心,就感到裤子口袋里的手机开始震动。
他快步走出房间,把门关上,拿出手机。
是安室透的电话。
他接了起来。
“广田是不是在你这里?”熟悉的用词,熟悉的语气,气势汹汹,来者不善,“快把她送回来!”
但他也很生气。
“她吃了安眠药,已经睡了。”平静的语气压抑着怒火,“你要把她叫醒吗?”
安室透顿了一下,冲矢昴夺过主动权,开始质问:“她身上为什么都是伤?”
“怎么?你觉得是我弄的?”安室透读出了冲矢昴语气里的潜台词,感到人格被侮辱了,气到跳脚,“你觉得我可能做这种事吗?啊?”
“她为什么在你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FBI!这句话应该是我问你的!她为什么在你这里?深更半夜的,你把她带回家,居心何在?”
冲矢昴有些不耐烦:“你不要胡搅蛮缠。她——”
“你才胡搅蛮缠!明天早上我来接她,你给我滚出去,留一道门,不然我就把锁撬了。组织找她,事不容缓。”
没等冲矢昴继续说什么,安室透啪的一下就把电话挂断了。冲矢昴又打来电话,安室透直接关机。
哼!装什么深情款款。要不是你扔的那个手榴弹,雪莉也不会死。怎么对这个就这么上心?
第二天,爱子醒来,冲矢昴不在。桌上摆着早饭,还留了张纸条,上面写着:早上有事,离开一会儿。
爱子洗漱完,刚刚走进餐厅,就听到大门打开的声音。
她以为是冲矢昴,抬眼望去,却发现是波本。
她的血都凉了。
波本一看到她,就开始了教训模式:“我就知道你在这里,你知道我找你找了多久吗?和我走,琴酒要见你。”
爱子站在原地不动,波本大步走过来,去拉她的手。手还没碰到她的手腕,她就把手背到了身后,如触电般躲开了波本的接触。
气氛僵住了。波本盯着自己抓空了的手,爱子盯着地板,一时之间,两人谁也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爱子开口:“你怎么进来的?”
有一瞬间,波本竟然庆幸,她对他没有改用敬语。
他干巴巴地开口:“我撬锁进来的。”
其实不是,是冲矢昴故意避开,留了一道门。他一大早就在工藤宅外徘徊,被冲矢昴逮到,两人叽里咕噜了一会儿,觉得还是得让爱子去见琴酒,不然爱子无缘无故消失,波本的身份就在暴露的边缘了。
爱子不说话了。
波本不知道冲矢昴是射击高手,也不知道工藤宅里有没有人,就敢在光天化日下撬锁进别人的家。这就是组织的手段和底气吗?
果真是无处可逃。
“走吧。”波本说,“琴酒要见你。”
爱子的心沉了下去,昨晚只是打电话,今天就要见面了。
波本见她脸色刷的一下白了,试图安慰她:“你机灵一点,琴酒问你学了什么,你就说什么都学了一点,还做了两个任务。我之前怎么教你的?你好好表现,我在旁边看着你。”
爱子垂头丧气地被波本带出了工藤宅,坐上了马自达。波本还在叮嘱她:“不要说你去上学了,你昨天在家,晚上去了酒店。”
爱子换了一套衣服,是波本带来的。
到了地方,他们下车,琴酒大马金刀地坐在椅子上,爱子感觉肠子都搅到了一起,像是胃里被人重重打了一拳。
好痛苦,好害怕,好想逃,好有压力……
波本靠着桌子站在一边,双手环胸,表情冷淡下来,看也不看她一眼。
“你昨晚去哪了?”琴酒问爱子。
爱子盯着自己的双脚:“我去住酒店了。”
琴酒冷笑一声:“昨天白天呢?”
“在家里看书、看电视。”
琴酒听到看书时眼角抽搐了一下,转向波本:“你都不在她身上装定位器吗?为什么花了这么长时间才找到她?”
“谁有空天天监视她?”波本不耐烦地说道,“监视几个月就行了,你觉得她能折腾出什么幺蛾子吗?”
琴酒不置可否,他的视线转向爱子,又问了几个问题。
“酒店开房多少钱?”
爱子说了一个数。
“酒店在哪?”
爱子说了一个地址。
琴酒点燃一根烟:“你知道吗?那家酒店门口有监控摄像头。”
爱子的脸色有些白了,波本可没说过这件事,如果被琴酒发现她在撒谎,波本会保护她让她免于惩罚吗?她忍不住瞄了一眼波本,而波本没有看她,依旧双手环胸,盯着地面。琴酒关注着两个人的互动,饶有兴趣地吸了一口烟。
“你白天看了什么书?”
“《毒理学》……”
琴酒挑眉:“你看得懂吗?”
“有些看得懂……”爱子小声说道,“氰化钾为白色易潮解晶体,无色无味,服用超过50毫克就会致人死亡,十秒出现症状,三十秒失去意识,两分钟死亡,遇水生成氢氰酸,产生苦杏仁味。”
波本眉毛动了一下,有些惊讶地看了过来。这道题他们可没有在车上排练过。他之前给她打发时间的书,她竟然真的看了。
琴酒也有些惊讶,又问了几个问题,爱子都答得滴水不漏。琴酒满意了:“不错。”他把烟摁灭在烟缸里:“你做得很好。”
爱子松了一口气,波本也悄悄松了一口气。
但琴酒冷不丁又开口了。
他说:“说谎练了多久?”
爱子脸色刷的一下白了。
波本在心中仰天长叹。功败垂成啊功败垂成,琴酒这是在诈你啊!就像之前说酒店门口有监控,那家店门口有没有监控暂且不提,琴酒又怎么恰好知道那家店门口有监控呢?肯定是瞎诌用来观察她表情的。
琴酒看着爱子,其实他不介意她对他撒谎,因为撒谎也是一种必须的能力,但这个谎没圆好,被他戳破了,他只好教训教训她,让她知道谎话没说好的下场。
不是不能撒谎,是不能撒不好谎。
“你的衣服太整洁了。”琴酒又点燃一根烟,“我问你,你昨晚到底去哪了?”
其实她的衣服不算整洁,波本拿来给她穿前特地用手揉了一会儿,确保衣服皱巴巴地像是在酒店睡了一晚的样子。
琴酒是乱说的,就是为了给她施加压力,看她改不改口。
爱子慌了,以为自己露馅了,又去看波本。波本余光捕捉到她的注视,知道她的脸色早就出卖她了,咬着牙不看她,试图把自己摘出去。
爱子感觉被抛弃了,最后挣扎了一下:“我就是去酒店了……”
琴酒没有说话,静静看着爱子,爱子压力更大了,又去看波本。
“波本,”琴酒笑了,“她在看你呢。”
波本在心中叹气,别看我了,你看我只会把事情搞得更糟。他狠下心肠,冷冷开口:“你看我做什么?不是你说去的酒店吗?”
不要改口。他试图提醒她。既然说了是去酒店,无论发生什么都要坚持是去了酒店。琴酒又不可能真的去查监控,退一万步,就算琴酒真的要查,他也可以提前销毁监控记录。
爱子崩溃了:“我去朋友家了,是波本让我说谎的。”
狗咬狗,一嘴毛。琴酒在心里给他们鼓掌。
“哪来的朋友?”琴酒问。
“刚认识的朋友……”爱子看着地面,她之所以答应波本说谎,就是不想在琴酒面前暴露冲矢昴的存在,波本也是拿这个理由说服她的,但她还是搞砸了。
“你昨晚一直在他家,没有去其他地方?”
琴酒用的是他,爱子没注意到,嗯了一声。
所以是男的。
琴酒眉头一挑:“原来你已经有小情人了。”
爱子低头不说话,琴酒终于看向波本,眼里皆是嘲讽。
刚认识的朋友,就能住到对方家里。你带了她快半年,一晚上都找不到。还要教她撒谎,说去了酒店,给你挽回面子。
波本注意到琴酒的视线,敏感的经被触动了,阴阳怪气地给自己找补:“我早就告诉你了她不喜欢我,跑去找别人我能有什么办法?”
“对方是什么身份?”琴酒继续问。
“学生……”爱子声音很轻。研究生也是学生,这不算撒谎。
“他家有多少人?”
“就他一个……”
琴酒看着爱子,想到她听闻雪莉的死讯,竟不管不顾地跑出去,直到早晨才被找回。
这是不可以的。
杀手不应该有感情,成为顶级杀手的第一步,就是手刃所爱。
他想到了真绪,想到了邦斯马,想到了很多人,还想到了雪莉。
可以有感情,但绝不能让感情影响到工作,必要时,亲手杀死对方。
琴酒开口:“你去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