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泽阵犹豫了一下,就跟着她钻了进去。
真绪指着墙角一个小小的洞。
“你看,这里有个洞,他们把灌木林移走的时候被我发现的。”
黑泽阵吃了一惊,他试探性地把手伸进这个洞,发现这个洞只有一个手臂那么长,一个手腕那么宽。
黑泽阵无语了:“这只是一个老鼠洞,甚至没有通到墙对面。”
“那也是洞啊!”真绪强调到,“我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后来我想,这里有个现成的老鼠洞,说明这里的土质可以挖洞,为什么我不在这个基础上把它挖成可以钻一个人过去的狗洞呢?”
黑泽阵沉默了:“你要挖到猴年马月?”
“一点点挖,总能挖出去的!”真绪的脸颊上飞起玫瑰色的红晕,美丽极了,“我每天晚上都来这里挖,就算我挖不出去,我把这个老鼠洞挖成两个老鼠洞的大小,以后的人就可以挖成叁个老鼠洞、四个老鼠洞、五个老鼠洞,一直挖到挖出去为止。”
黑泽阵觉得这是异想天开,痴心妄想。
“你在这里挖,还不如苦练翻墙翻出去呢。”
真绪苦笑:“围墙顶端上插着的铁刺也通了电。”
黑泽阵大吃一惊:“你竟然真的试了。”
“是啊,我试了。”
过了一会儿,黑泽阵问真绪:“那你用什么挖呢?”
真绪不好意思地从袖子里拿出一把勺子,勺子顶端已经磨损到看不出勺子的形状,勺柄折了过来,和原来的水平方向成叁十度角。
黑泽阵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这怎么可能挖的出去?
似乎读懂黑泽阵在想什么,真绪激动起来:“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好笑?”
“我没有。”黑泽阵拒不承认。
“你就有!”真绪说,“你真的觉得选拔中止了吗?我不这么觉得。”
“我也不这么觉得。”
“那就应该想办法逃出去!”
黑泽阵不说话了。
逃出去?怎么可能?就算逃出去了,不会被组织抓回去吗?就算逃出去了,他能做什么?
还不如想想,如果选拔重新开始了,该怎么获胜。
但是……他忍不住又看向真绪。
如果选拔重新开始了,也只有一个人能活下来。
陆陆续续地,一些新的孩子被送了进来,都是十二岁到十五岁的年纪,没有十六岁了。
频率太高了,和之前不一样。
黑泽阵开始留心,他数了数十二岁以上孩子的数量。
十九个了。
他觉得非常不妙。
真绪也觉得非常不妙。
有一天,他们碰到一起,说了这件事。黑泽阵问真绪:“如果选拔真的开始了,我们该怎么办?”
真绪没有说话。
于是黑泽阵继续说了下去:“选拔不可能只持续一天,要杀到只剩下最后一个人,肯定会有人躲起来想要捡漏,而我们那时候是下午进去的,如果这次也是下午,肯定会出现需要入睡的情况。”
“那你说怎么办?”真绪冷不丁地出声。
“两个人结伴,轮流守夜。”
真绪盯着黑泽阵的眼睛:“那最后只剩下那两个人,怎么办?”
黑泽阵也看着真绪的眼睛,她有一双明亮、活泼的漂亮黑眼睛。
他说:“那两个人决一胜负。”
真绪转头就走。
真绪又被关进了禁闭室。吃饭的时候,她突然大骂河村夫人,黑泽阵连忙捂住她的嘴,却被她一口咬在手上。
“你想挨打吗?”河村夫人怒气冲冲。
“你有本事把我关进禁闭室啊?”真绪挑衅。
于是她就被关进了禁闭室。
再出来的时候,真绪看到黑泽阵守在禁闭室外。
“你怎么在这里?”真绪问。
她的精状态比之前从禁闭室里出来的时候要好。
黑泽阵深深看向她,没有说话。
于是真绪主动拉起他的手,就像之前那点不愉快没有发生过一样。
“走吧。”她说,声音沙哑无比,“我要去喝点水,吃点东西,然后洗个澡。”
她的手指甲有些断裂和磨损,里面全是土。
她没有告诉他,她在禁闭室里做了什么。
她是故意进禁闭室的,只为在地上留下一行字,指示那个洞的方位。
后院枣树右叁米围墙下洞挖掘中
她是逃不出去了,但或许,有人能逃出去。
她相信会有那么一天的。
一个月后,选拔再次召开。吸取了上次的教训,这一次,组织只挑了十叁岁到十五岁的孩子。十六岁,太大了,不服管教。十二岁,太小了,白白损耗。而且,组织不再往这家孤儿院送十二岁以下的孩子,这家孤儿院用来选拔的目的,变得更加明显。相应地,那些未满十叁岁还没参加选拔的孩子,也会或多或少知道一些内幕,从而在之后等待选拔的两年里,如温水煮青蛙般被磨平反抗的意志。
二十个孩子被送进地下室,真绪和黑泽阵站在一起。
这次来了五个保安,都配了枪。
河村夫人刚宣布完规则,就逃也似地离开了地下室。
五个保安举着枪,也慢慢退了出去。
门一关上,真绪和黑泽阵就对视了一眼。
他们开始动了。
那年黑泽阵十四岁,大道寺真绪十五岁。
黑暗中,他们面对面站在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
他们身上都挂了彩,还好,没有致命伤。
真绪看着黑泽阵,黑泽阵也看着真绪。
“没有别人了。”真绪说。
“是啊。”黑泽阵说。
“要再巡逻一次吗?”
“不用了,”黑泽阵说,“我们已经摇过铃了,没有人出现。”
“他们可能躲起来了。”
黑泽阵看向真绪,强调道:“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
过了一会儿,真绪说:“好吧,那我从这扇门出去,你从那扇门出去,等我们再次相遇,就决一胜负吧。”
黑泽阵说好。
他们看着彼此的眼睛,各自一步一步往后退去,退到门边上,空着的手往后伸,背着打开了门。
他们退出了门,站在了走廊里。
他们把门关上。
黑泽阵看着关上的门,真绪也看着关上的门。
要转身离开吗?等着在迷宫般的地下室再遇?
不,他不想等那么久,她也不想等那么久。
他猛地把门打开,她也猛地把门打开。
几乎是同一时间,两个人冲进房间里,看着彼此,心中了然。
他们都选择了一样的策略。
他们举起刀,挥向对方。
不是他死,就是她死。
刀刀见血,刀刀致命,他躲开,她进攻,他进攻,她躲开。
最后,他把她扑倒在地上,用双腿和右手钳制住她,用身体压着她。
她的肺被捅了一刀,已经是强弩之末。
“动手吧,阿阵。”她看着他的眼睛,是绿色的眼睛啊。
他也受了很重的伤,血滴在她的脸上。
他也看着她的眼睛,黑色的眼睛。
不再明亮、不再活泼,开始浑浊、开始黯淡。
“再见,真绪。”他说。
他举起刀,扎进了她的心脏。
大道寺真绪死了。
她的眼睛还睁着,死死盯着他,就像她生前一样倔强。
他把刀拔了出来,丢到一边,鲜血就喷射到他的脸上。
他伸出手,手上还沾着血,就在自己衣服上擦了擦,然后才庄重地、慢慢地合上了她的眼睛。
他静静看着她,看了很久很久,然后他把她的尸体抱到了怀里,就像当年躲在矮灌木林里一样,把她的头靠在自己胸前,下巴抵在她的额头上,摸着她的黑色长发。
再见,真绪。
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