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少年虽然情寡淡,但眉宇端正俊朗,其个头虽小,但四肢肌理分明,身手相当矫健,儼然是个十足的求生高手。生活在这样的山林里,丹努许不做第二人他想,少年的身分呼之欲出。
「哼。」少年发现对方正色凝重的审视着自己,随即松手,弥补了丹努许亲吻大地的成就。
「总之谢谢你没让我摔个头破血流。」瘫坐在地的丹努许昂首向着少年道谢着,「你便是因陀罗吧。」
少年的表情依旧不掀波澜,「然而你破坏了我精心布置的陷阱,别指望我感激你,陌生人。」
没有反驳即默认吧,丹努许暗自思忖,传说中的因陀罗便在自己眼前,外貌看来不过一个十岁左右稚气未脱的孩子,并非如村人所形容的“怪物”那样惊世骇俗。
「这里可是禁地,外人勿入,无论你是怎么进来的,趁你还未被野兽吞活剥分食掉之前,劝你赶紧出去。」因陀罗以居高临下的姿态说着,提起砍断吊绳的石斧欲转身离去。
见状,丹努许赶紧捉住对方的手腕阻拦道,「等等!」并急忙起身,却不料动作太急,身子又歷经折腾,一阵噁心止不住。
「赶紧下山,这里不是你一个外人该闯入的,喂!」因陀罗的警告未毕,他便眼睁睁的看着对方对着自己吐了一地。
「……」素来泰山崩于前也面不改色的因陀罗罕见的簇紧眉头,然而那个肇事者却是吐了一地后两眼一翻,整个人昏厥而去,因陀罗心中鬱结无处宣洩,只能吃鱉的收拾善后。
「嘖,人类就是麻烦。」因陀罗不耐的呢喃着,却还是无法将难得一见的怪人类弃之不顾。
即便是揹负一个比自己高出两颗头的成年人,这对因陀罗而言也不过是举手之劳,丹努许的重量甚至比自己过往扛过的任何猎物都还要来得轻盈。
原本将丹努许以扛猎物的方式横在肩上,但这姿势立刻引起对方反胃,发出欲呕的囈语,「呜哦…我想吐……」
「嘖。」迫不得已只好将这麻烦的患者揹在身后,看到散落一地上的披风、背包、弓箭组,也不遗馀力的一一拾起,将智不清的丹努许带回自己的居所。
即使十分不情愿,因陀罗依然细心照料着昏迷中的丹努许直到他甦醒。
昏厥中的丹努许正被恶梦所扰,还是那熟悉的景象,只是自己的立场发生了变化,他耐着骄阳的曝晒,如今不见将他护在身前的“他”,而自己更执起长弓与坠地的赤色骄阳对峙,刺眼的强光几乎令他致盲,他甚至无法专心与赤阳对抗,因为他的背后正螫伏着一隻不知名的有蹄动物。
真正令丹努许感到恐惧的不是眼前的赤阳,而是背后无声的威胁,螫伏的怪物等待着一击毙命的契机,等待着丹努许耐不住强光而眨眼的瞬间。
「丹努许,我等着。」看不见的“他”依旧说着那句话。
「不!」丹努许被恶梦惊醒,缓过心张望着四周,发现自己身在一处陌生的小屋,手足无措之际,随即瞥见在炉火旁的少年因陀罗的背影,这才明白自己安全了。
「呼……嗯!?」吐息后,丹努许随即意识到自己心绪的变化,纳闷的捫心自问,『为什么看到因陀罗,自己会觉得安心呢?』
还有方才的预知梦的变化,令他十分在意,梦里为他遮阳的救世主不见了,甚至自己还举起了弓与赤阳对峙,这究竟諭示着什么,他觉得好混乱。
「咕嚕咕嚕──」然而还是先填饱肚子才是当务之急,丹努许恬不知耻的向因陀罗呼唤道。
「吶,因陀罗呦,我肚子好饿啊,你应该不介意我跟你瓜分一点粮食吧。」
「……」因陀罗睨了一眼霸佔着他的床,擅闯山林的不速之客,没有应答。
饱食一顿山珍野味后,丹努许重拾精,容光焕发的感激道,「感谢您的救命之恩,丹努许没齿难忘。」
「你是何人,何故无视深沟也要隻身犯险。」因陀罗看得出来,眼前之人非泛泛之辈。
「吾名丹努许,乃是为寻救世主而周游的流浪者。」
然而因陀罗却是良久沉默的直盯着丹努许,平静的目光,似在审视打量。
「告诉我你脸上黥纹的来歷。」因陀罗平淡地单刀直入道。
丹努许闻之一惊,略显迟疑了,毕竟在亲眼目睹过因陀罗后,此少年的确令自己有股莫名熟悉的安全感,但仍与梦境中的“救世主”差距甚大,丹努许心中尚存顾虑。
就在丹努许面色沉重,犹豫之际,因陀罗再次以平稳地语调出言不逊。
「你自以为是,实为一卑贱的基彻得,何故誑言,大逆不道。」语调虽缓,然轻蔑之意不言而喻。
「喔,没想到避世而居的子,居然也晓得黥刑,着实令人意外啊。」丹努许反唇相讥。
「人类擅自将我奉为子,擅自给我灌输了他们自以为是的知识,他们从未问过我自身的意愿,这一切并非我所愿。」因陀罗面无表情的阐述事实。
闻言,丹努许不禁垂首默然,无话反驳,良久。
正当因陀罗打算劝丹努许打道回府时,丹努许缓缓说道,属于自己的故事。
「我降生于八阳祸世期间,一双紫眸稀世罕见,我自幼便日日被梦境所扰,那个梦一成不变,它阐述着黑阳蚀日,七阳荼毒人间的景况,一天一天侵蚀着我的意志,如影随形,挥之不去。」
说着,丹努许伸手解开身上交襟束袍和缠绕胳膊的绷带,「我因为一次轻率惹祸上身,经歷无数次刑求与生死关头,甚至被国王威胁,要剜下我的眼睛作为收藏,被迫接受这一切的我身心交瘁,我也曾怨天尤人,我也曾愤世妒俗,但我熬过来了。」
丹努许褪下了身上所有衣饰,一丝不掛的将自己遍体鳞伤的赤身展露于因陀罗面前,见识了那一身狼狈,因陀罗瞠目哑然。
「在我被处决前一晚,我一成不变的梦境產生的剧变,我这才明白了属于我的天命,我与生俱来的使命,而我也从斩首台倖存下来,虽被纹上黥刑,但不置可否,这也是我生命中的一项里程碑。」
丹努许一手抚着自己脸上的黥纹,另一手则抚着身上纵横交错的伤疤,那些就彷彿是他生命中最光荣的勋章。
「他人称我为巫者,我不置可否,巫惑也,诬衊也,污痕也,皆成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