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晓艳手一顿,乖乖接过来,埋头吃起了面。
此时此刻,她的心空得要命,急需这碗面来填满。他奶奶缠绵病榻一年多,是医院常客,病危通知书也不是没收到过,可就算在心里建设过无数次,真正面对这一刻,仍然会慌。
从小奶奶就不喜欢她,不想见她不让她回去无可厚非。老人奄奄一息,他哥怕她看了心里难受悚惧,听奶奶的话不告诉她也没有错。大家都没有错,那她呢?
那毕竟是抚养过她的亲人,且不说老人重病她这个亲孙女若连面都不露,乡亲们会如何戳脊梁骨嚼舌根,主要是她如何过自己这一关?以后的人生路漫漫,每当回头想起这一段,她该如何自处?
还好有李又明。他了解,他知道她心中那些过不去的坎。一时间周晓艳惊觉,她欠李又明的岂止是那区区几万块钱,她欠他的怕是今生都偿还不完。
千里迢迢赶回县城时,已是日薄西山,李又明正想导航到县医院,周晓刚打电话过来,说他奶奶已经办了出院,回了麦子店。李又明的心咯噔一沉,揉了揉额角,提起精,车改道开往麦子店。路过一家看上去还算干净的理发店时,李又明摸了一下头发,踩了下刹车,让周晓艳等会儿,他径直走了进去。
也就十分钟,等再出来,李又明那头飘飘半长发已剃成了圆寸,小店的技术不怎么样,加上赶时间剃得匆忙,这发型就算靠着大明明的一张帅脸硬扛下来,仍是粗糙刻板,不像好人。周晓艳看了看他左手腕上那个黑色发圈,嗫嚅半晌,到底什么都没说出口。
驱车从县城到麦子店,一路上没有闻到那股熟悉的石灰或油墨味,李又明按下车窗,麦子河再也不是那种老抽酱油色,偶尔飘来的是混着水草气息的稻香。知识改变命运,知识开拓视野,李助理数年前关于麦子店发展大方向的预判完全准确。大片的绿野良田没有动,周边的工厂和民居大多被收编或等待收编,将建成商周遗址湿地公园或配套设施。
天色将晚,李又明和周晓艳顾不上流连,快马加鞭往老屋赶。车子停在了李又明家门口,他解开安全带,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颈椎,对周晓艳说,“我先下去,你别着急,等我电话。”
这算什么事?她的家,她的家人,她却不能随随便便进去见,岂止是怪异,简直是荒谬。周晓艳没生气,反倒想笑,她左手捏住了右手的指尖,低头闷声答应。
无声无息地,旁边伸过来一只手,手掌铺开,将她两只手全部包了进去。叁伏酷暑,周晓艳指尖冰凉,李又明就这样握着她,一分钟,两分钟,直到她紧绷的掌指松弛变暖,方才打开车门走了出去。
一别数载,这一方宅院越发地老旧,再加上院墙外面硕大的红圈包围的「拆」字,尤显破败。李又明敲了敲大屋的门,周晓刚闻声出来,李又明进屋一看,大屋正中铺了一床被,周奶奶躺在上面,鼻间吸着氧气,满脸病入膏肓的青灰。
在麦子店,人之将死,是不能安稳地躺在卧室床上的,而是会被安放在大屋正中,也不知是何时传下来的规矩。周奶奶后背被高高地垫起,已不能躺平,精却出的矍铄。她歪着头,见李又明走进来,一眼盯住他的发型,虽气若游丝,话倒是说得清楚,“小明来啦~你这头型怎么回事,被逮进去啦?”